这个周末是难得的艳阳高照,在金色光线的衬托下,整个小城都变得清晰了。人们面带微笑,似乎幸福就在身边,美好的生活触手可及。银杏淡雅的黄色树叶落满地,层层叠叠,似乎是生长在树干周围的另一种花草。
吴蓶娜十足的信心使得自己亢奋,行走在路上也情不自禁地偷笑。柃檬黄的阳光宛如清凉剔透的果汁注入她的肌肤,酸酸甜甜的,激起心中的涟漪。今日的吴蓶娜妆容精致,涂了眼影和唇彩,虽然这不是她擅长的风格,但看上去也是格外的赏心悦目。这是妈妈的建议,于是她也听从了。
再次来到这家娱乐公司,吴蓶娜已没了当初的紧张,她被直接带到了昨天面试的房间。也许是周末的原因几乎见不着几个工作人员,除了上次的两位面试官,而且今天也只有自己一个人来复试。
“你好。”
吴蓶娜地貌地问候着,双手交叉搭在身前,站在房间的正中央。戴黑框眼镜的男面试官斜坐在桌角边缘,胸前的肌肉把小马甲绷得紧紧的,仿佛一用劲就会把衬衣撕裂。另一位女面试官则穿的是小西装和阔腿裤,她在一旁整理衣架上的裙装,焦躁地把晚礼服取下来又挂上去。
“吴蓶娜同学,”男面试官文质彬彬地说,“欢迎参加公司的复试。”
“谢谢。”
“那么,我们开始吧。”
男面试官站起来抚平裤子的皱褶,围绕吴蓶娜转圈,黑框眼镜像台正在运作的摄像机。吴蓶娜任由对方的打量,幻想奇迹将在今天降临,未来美好的一切都将在今天发生。
“五官周正,形体也很不错。”要求苛刻的男面试官得出了结论,他仍在沉思,紧锁的额头显示出不满。“但是太普通了,没有风格。”
“我可以尝试的,”吴蓶娜赶紧说,害怕错过了这次机会,“什么风格都可以。”
“我想想——”男面试官后退了几步,“你带她去换下衣服。”
女面试官示意吴蓶娜过去,在试衣间的椅子上,放着一摞叠好的衣服。吴蓶娜转身向女面试官表达谢意,可对方并不领情,冷漠地走开了。吴蓶娜心生奇怪,但也解开拉链,更换新的装扮。试衣间里没有镜子,她害羞地推开门,走了出来,穿着的是日本女生的水手服。
“Nice!”
男面试官拍手称赞,眉飞色舞地围绕吴蓶娜转圈。女面试官既不在衣架旁,也不在窗台边,她早就不在屋内了。过膝腿袜勾勒出苗条的曲线,从脚踝到腰臀都是那么的匀称,吴蓶娜歪斜身躯向下拉扯裙边。
“Pose!”男面试官手舞足蹈地笑道,“摆个姿势!”
吴蓶娜僵硬地把手臂叉在腰间,另一只放在肩膀旁边。男面试官走过来贴近吴蓶娜的身体,摆弄她的四肢。吴蓶娜闻到一股湿热的香水味,这绝对不是从自己这里散发出来的。她顺从地做出性感夸张的撩人姿势,像个三百六十度任意旋转关节的木偶。
“这就很好!”面试官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照相机,“幅度大点,动作再大胆点!”
“我不知道要照相……”
“不照相,怎么宣传推广呢?”男面试官又举起相机,“刚才的造型——”
“那么,我是入选了吗?”
“这要等开会后再做商议。摆好动作,姿势,诱人一点——”
“我觉得,”吴蓶娜说,“我们需要重新讨论一下。”
“什么?”面试官把照相机搁在桌上,讥讽地说道,“你还需要讨论什么,你这样的女生外面一大把。”
“我走了。”羞辱令吴蓶娜面色绯红,她提着自己的外套从试衣间出来,“我要离开这儿。”
“你最好给我拍完照再走!”
“想干什么?”
“你以为你是什么货色啊,嗯?”
吴蓶娜停住脚步,恶心的感觉像条蜈蚣沿着脊梁蜿蜒爬行,她抓起照相机面向对方。
“把我的相机放下!”
“你再过来我就把它砸了。”
“神经病啊,很贵的!”
“我知道。”
吴蓶娜举起相机朝会议室门口挪步,穿过公司一直走到电梯旁边,按了一楼。男面试官紧随其后,盯着自己的宝贝照相机不敢眨眼。在电梯门打开的刹那,吴蓶娜把照相机抛向半空,面试官像个三流守门员飞扑过去,抱近怀里。
“把衣服还给我!”
电梯门闭合的最后一刻,吴蓶娜朝外面比出了中指。
城市的日光耀眼刺目,撞击着女孩的快乐,将她的憧憬分解得支离破碎。肿胀的脑髓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剧烈的炽痛集中在头颅深处,吴蓶娜步履踉跄地钻进出租车,苍白无力地倒在后座里。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回忆宛如一场清醒的噩梦,在舔舐自己的脸颊,黏稠,湿滑。羸弱的胃开始痉挛,一阵恶心接着一阵恶心,距离到家还有一段路程,吴蓶娜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她惊慌失措地狂奔,司机则在驾驶室里咆哮——一个没给钱的婊子!
吴蓶娜慌不择路地奔跑,在家门口摔了一跤,挣扎着爬起来,手脚并用的狼狈模样仿佛沿着楼梯攀登。掏出钥匙,焦躁悲愤地寻找插孔,她几乎就要崩溃了。妈妈还没有回来,吴蓶娜把身上的水手服粗鲁地扒下,扔在地板上。接着,她把自己锁进浴室,赤身裸体地冲洗着,直至把皮肤抓出血痕。
心里的辱骂翻江倒海,她想要怒吼的人,她想要怨恨的人,是自己,是妈妈。回到卧室,吴蓶娜看见直播的话筒和布置的背景,便冲上前去将其拉扯甩倒。她一步步退出来,不晓得这是自己的伪装,还是自己的真实。于是,她麻木地坐在沙发里,仿佛躺进一个人的怀里。
吴蓶娜想起与臧承吾分享面包的时刻,同时,她也想起课堂的黑板,还有教室里滔滔不绝的老师。他们讲的东西忽然变的有趣,和同学们一起讨论,大家伙都齐心协力地奋斗呢。吴蓶娜感觉卑微,她又想到了臧承吾,甚至还想到了何叶,倘若他们能一起完成作业,兴许上学读书也是一件开心事。
“复试回来了?”
六点半的时候,妈妈打开家门,看见女儿孤独地走在沙发里。她笑着把大包小包放在一旁,发现女儿脸色煞白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事。
“结果,不太好?”
吴蓶娜依旧沉默不语。
“但这没关系。”妈妈激励女儿的情绪,只是人生的挫折,“我们家宝贝这么好看,以后多的是机会。还记得上次的法国女仆么,当时说还差点什么,你瞧——”她从包装纸袋里拿出一顶黑色假发,“哈哈,完美!又直又顺,好几百块呢!”说着,坐在吴蓶娜旁边,“快带上让我看看!”
“你在做什么?”
粗鄙的声音仿佛长了倒刺,吴蓶娜横眉冷对地站起来,眼眶里全是炸裂的怨与恨。
“怎么了?”妈妈这才惊恐地开始担心起来,“宝儿,你这是怎么了?”
“不要再叫我宝贝儿,宝贝儿——这算什么,你在叫给谁听?”
“没有——你,你就是我的宝贝儿呀——”
“手拿开!”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要我去直播,为什么要我去面试——”
“宝贝儿,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妈妈糊涂了。成为一个万众瞩目的明星,这不正是女儿想要的,也一直在做的吗。她迷茫地问,“今天面试为难你了?”
“不……”
“别担心,没关系的,还可以再找下一家——”
“没有下一家,再也没有下一家……”
“什么?你说什么?”
“王文静。”吴蓶娜心灰意冷地落下眼泪,“我说,再也没有下一家,永远结束了。”
女儿直呼了自己的名字,目送吴蓶娜走回自己的房间,心里的难受才一点一滴地浸透出来。王文静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以为和女儿是好姐妹,好闺蜜呢。看见地板上的水手制服,她捡起来,端详着,思索着。这时,一系列的画面接连不断地涌入脑海,王文静意识到所发生的情况,拽紧手里的蓝白色制服,似乎就要掐碎某人的喉咙。
她打了车,直奔娱乐公司。这里又新的一轮面试,多少母女又满怀期望地聚集在这里。那男面试官正在大厅演讲,那么多人围着他,崇拜的眼神是彻底的迷恋。男面试官看见一位怒火中烧正向自己走来,他露出帅气的笑容还在联想母亲这么漂亮,女儿一定也不差。当他注意到对方手里的水手制服时,王文静已经把椅子砸在了男面试官的英俊的脸上。
在家的楼底下,王文静颤抖地把烟点着了,哆哆嗦嗦地吸着,不停地抹去眼眶附近的泪水。她太害怕了,害怕到不敢回家,无法面对自己的女儿。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结果自己什么都做错了。王文静倚靠树干,仰望女儿的卧室,窗户是亮的,即便看不见同样明亮的灯。
已经夜间十点半了,吴蓶娜蹲坐在椅子里发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书桌上的教材。这时,手机又是一声震动,来了新消息。点亮屏幕,是陈世哲发来的。
今晚没来晚自习?
又我爸吵架了。
你在吗?
吴蓶娜捧起手机,逐一点击按键,对话框里的语段便增多了。手指悬停在发送回车键上,她顾虑,她叹息,最终按了下去。
不到一秒钟,这条消息便发送到了臧承吾那里。可他永运不会知道吴蓶娜写下的内容,他正在奋笔疾书地默写英文,他听了金蔚婧的话,全力以赴地学习。臧承吾把手机开了静音,丢在离自己远远的床铺上,这样就不受干扰了。他心想,何叶回家也一定在挑灯夜战呢。
凌晨一点,在臧承吾睡觉前,当他打开手机设置闹钟时才发现有新消息进入,点击吴蓶娜的对话框,某种失落感降临在疲惫的神经上。自己是被忽略无视的那个,还是被偶尔调侃的那个?第二天睡醒了,臧承吾还以为是个梦呢,等他再次点开才确认无疑,于是把对话框也删除了。
消息已撤回。
这便是他看见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