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熠光彩卵色天,冰然玉物映流年。
觥筹交错谈笑间,梦郎盏滑琉璃乾。
——阿紫
1.
蓦地,流沙河卷起万千风浪,一个庞然大物从河面露出一个脑袋,只见他面目狰狞,络腮胡,瞪眼如圆月,这幅丑恶嘴脸,着实令人恐惧。
这便是当初因为失手打碎王母娘娘的琉璃盏而被贬凡间的卷帘大将。
这离他被贬那会儿已有八百余年了,他仍然记得当初众仙会上,他错手摔碎琉璃盏,玉皇大帝却为此事震怒,要将他即刻处死。众仙无一不闭口不言,只因他不过玉皇大帝身边的一个卷帘大将,空有一身功夫奈何才华无处可施,在玉帝身边兢兢业业,也不见玉帝要提拔他。
他也怨过,满腹经纶却无伯乐,可是在仙界不就是这样么,众仙推崇的便是那些官位在上,掌有大权的仙家,而他,这个小小的为玉帝卷帘的侍卫,无一人敢为他说话。
唯有那赤脚大仙,为他在玉帝面前求情。
“玉帝,此乃不过一个琉璃盏,事不致死,请玉帝三思而后行。”
终是有替他说话的声音,玉帝这才收回处死他的成命,改口道:“爱卿所言极是,朕今日不将他处死,但他罪大恶极,此琉璃盏乃有灵气,是由白,青,金,紫四大琉璃合化而成,如今被他摔回原形,此过无可原谅。朕将他剔除仙班,相貌变丑后贬入凡间,每七日便受那万剑穿身止痛,不知众爱卿有何意见呐?”
众仙没有一个敢说不的,全都沉默寡言,这时候西王母却突然站起来,对玉皇大帝说道:“既然玉帝说了这琉璃盏的四大琉璃已经回到原形,本宫已派人查实她们流落在人间,不如让卷帘大将经受千年之苦后再为汝寻回四大琉璃。如何?”
玉帝思忖片刻便点头说好,卷帘大将抬头看着王母,只见王母朱唇一张一合:“卷帘大将,你可听到了,玉皇大帝慈悲为怀,你只要经历千年之苦,便可寻回四大琉璃。功成免罪,复你本职。”
卷帘大将跪在地上,向高堂之上重重叩首:“微臣谢过玉帝,谢过王母娘娘。”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这千年岁月,要如何蹉跎过去,卷帘每七日便一轮回,受那万剑穿心而过,然又忍受刺骨疼痛四处寻找那四片琉璃。
这一晃便是八百年,如今在手的琉璃早有三块,唯独那一紫琉璃不知所踪。那幻作人形的青、白、金三色琉璃,竟在人间兴风作浪,带她们回流沙河时还战上了数百回合,害得卷帘伤上加伤。
2.
这一日,卷帘卧坐流沙河岸,闭目养神,寻回白琉璃时,不慎被白琉璃用那幻术所迷惑,竟伤了元神。
“大将,你可还有所不适?”只见一温婉女子踏着细碎小步朝着卷帘走来,一袭紫衫衬得她面色红润,一支紫色玉簪插于发髻,柳叶眉桃花眼,双颊不饰而粉,弯眉不修而黛。
卷帘微睁着眼,而又合上。
“阿紫,你来了。”
“让我为你疗伤罢。”说罢便就坐了下来,位于卷帘身后,施展法术,手指间闪烁灵光,那便是疗伤术。
卷帘皱眉,该要来的还是会来。
阿紫从卷帘被贬那日便一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
昏迷那日,卷帘醒来便是那副狰狞模样,样貌丑恶至极,可阿紫毫无畏惧之意,反倒悉心照料,寸步不离。
“你为何人?”
“不知,小女子醒来便在这流沙河岸,身边唯你一人,不知自己身世也不知如何晕倒在这。”
“你可知我是何人?”
“不知。”
“我乃天庭玉帝身边卷帘大将,因了失手错摔琉璃盏被贬人间,如今王母允我承诺,若要重新寻得那琉璃碎片,便可官复原职。”
“小女子见过大将。”低头行礼刹那间那紫色玉簪一闪而逝的光让卷帘微闭了眼。
“你就留在我身边罢,唤你阿紫如何?”
“阿紫谢过大将。”
这阿紫自身就会疗伤术,问她师从何处,她尽不知,只道自己是卷帘的有缘人,愿意跟随卷帘且看云卷云舒。
“阿紫,现如今你我相识多少年了?”卷帘紧闭双目,伤口的疼痛让他蹙着眉头,显得面目越发丑陋。
阿紫手指头微微颤动,差点施错了法术,这一细微的动作仍然让卷帘察觉。他睁开铜目,轻声问道:“怎么了?”
阿紫摇头,为卷帘抚平了眉角,细语道来:“大将,你我相识已然八百四十一年。阿紫却觉得初见你仍如昨日。”
“还记得当初我跟你说玉帝给我的期限吗?如今八百年已过,唯有那一片紫琉璃,怕是找不到了。”卷帘扶起阿紫的手,忙站起来朝着流沙河走去,双脚刚触碰到水,他的身形就化成幻影。
阿紫痴痴的瞧着他的背影,心头思绪万千。她想和眼前人定居在这流沙河,想同他朝夕相处,想为他守着这片天地,只有他们的天地。
可眼前那个人并非同她想的一样,他还在为八百年前的失手懊悔,为天庭无人赏识他感到沮丧。这是他唯一的机会,牢牢抓住,重回天庭之后他便可以施展他的抱负。他想要成为的是将军,带领天兵天将保卫天庭。
而她八百年的陪伴于他而言微不足道,因为他的目光从未停留在她这里。
3.
卷帘回过头的时候只见阿紫痴住了的神情,他嘴角略微扯动,带动面部肌肉也轻轻一动,表情稍微温柔了些。
阿紫未察觉到这些,回过神来时,卷帘躺在流沙河滩望着夜空。她也躺到卷帘的身边,感受他起伏的气息。
夜空深沉,星光璀璨,夜色如水般寂静如诗,这流沙河一到夜里就格外的静谧美好。阿紫侧过头发现身边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西方的天空,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天庭。
天庭到底哪里好呢?为何他迫切的想要回去?阿紫不明白。
“阿紫,我带你回天庭好不好?”卷帘突然开口,让阿紫受了一惊,她表情僵硬,回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们就留在这不好吗?隐居在这里,什么也不管,不好吗?”
“阿紫,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卷帘也侧过头来,目光灼灼。
“大将,你可知我的身份?”阿紫直视着卷帘的眼睛,桃花眼倒入星辰,光彩夺目。
卷帘的眉头又蹙起来,他转过身去,声音在胸腔里响起。
“我知道的,阿紫,你是紫琉璃,我一开始便知。”
阿紫的眼睛里一瞬间沁出泪水,如珍珠般闪烁。
原来……原来他一早便知,他一早就想好带她回天庭,原来如此。
阿紫在那一刻便决心离去,若不是那日在宴席上没有同白琉璃她们一同逃去人间,便也不知这卷帘大将的遭遇。
她一个小小的琉璃竟对他一见倾心,她躲在受罚台见证他被剔除仙骨,见他的英俊容貌被丑陋面孔所代替,并跟着他飘到了流沙河岸。
她竟然同情他的经历,也因了这同情生了感情,她愿意隐姓埋名留在他的身边照顾他陪伴他。即使他奇丑无比,纵然他一心在找四片琉璃,她仍期许他终会对她也有情意。
是她太天真吧。
白琉璃在琉璃盏里时就告诫众姐妹切莫动情,这情字啊误终生!
误终生?她哪来的终生可误?说起来,倒还得感谢卷帘的失手才换的她这一生。
阿紫神色悲伤,她隐去身形,悄然离去。
4.
出了流沙河,阿紫才觉这天大地大,原来人间的一切都那么奇特。
她来到华山脚下,想稍作休息,却见着一条黑犬卧于山脚,仔细一看竟受了重伤。
她动了恻隐之心,上前想施展疗伤术治愈黑犬,却不料半空飞来一长矛,阿紫躲闪不及,肩头被擦伤,跌坐在地。
只见双眉正中多了一只眼的男人从华山上方一跃而下,挡在黑犬面前,面露敌意。
“不知姑娘何方妖孽,竟对哮天下此毒手?”
“二郎神君,小女乃王母西宫琉璃盏的一方元神紫琉璃,路过此地见哮天犬身受重伤,特此为它治疗,并未伤其分毫。”阿紫捂住肩头,面色不改。
二郎神上前为哮天犬疗伤,待的哮天犬化成人形,告知情况,二郎神才知误会了阿紫。刚想要为阿紫疗伤,阿紫已站起身子,朝前方走去。
二郎神追上去,神色严肃,微欠身子,以致歉意。
“多有得罪,还请姑娘包涵。”
“无妨。”
“让我为姑娘疗伤吧!”
“无碍,多谢!”阿紫不曾觉得疼痛,比起她内心的煎熬,这根本不算什么。
二郎神看着她倔强的背影竟入了神,直至哮天犬低吠他才清醒。
西王母的琉璃盏?莫非?她就是那个化成人形的琉璃?
5.
二郎神回到天庭后依旧挂念着紫琉璃,他曾经见过西王母的琉璃盏,在宴会上散发出青白金紫四种光彩。他唯独记得最深刻的便是那紫色,不张扬不妖艳。见着人形后他便觉得紫琉璃果真是绝色倾城。
他知道玉帝差遣罪臣卷帘大将寻这四色琉璃,也清楚卷帘只差这紫琉璃未寻到,若是四琉璃合体,便融成琉璃盏,那么阿紫就会成为一个元神,再无出世机会。
二郎神去请求西王母,道明自己倾心于紫琉璃,希望王母成全,能指派紫琉璃与他成婚。
这西王母本就信任二郎神,对于二郎神的请求,自然也就答应了。
不过是损失一个琉璃盏,若二郎神真能觅得良人,倒是一件美事。
反观卷帘,不过失手错摔琉璃盏便被贬人间千年,受尽艰辛,真真是讽刺!
6.
西王母谕旨传到了阿紫跟前,宣阿紫返回天庭,三日后与二郎神君成婚。
当阿紫从土地公公那儿得知此事时,有如晴天霹雳。
与二郎神成亲,还是西王母口谕,那卷帘的任务岂不是不作数了?
阿紫斟酌再三,才悟出原来罪罚不过是名头,王母未曾肯放过卷帘,而那一日不过是为平众口,让众仙班觉得她和玉帝宽宏大量罢了。
思索清楚之后,阿紫身着天庭送来的嫁衣赶回流沙河,恰逢卷帘受七日轮回之苦回来。
她一席红色倒让卷帘觉得惊艳万分,甚至觉得这大红反倒最配她,不妖不娆,却自生风情。
“阿紫,你回来了?”卷帘忍着巨疼,向她问好,仿佛她离开的十几日只不过是出门散心。
阿紫眼角噙泪,却又笑颜如花,点头朝他快速走来。
“大将,我要成亲了。”
“和谁?”
“我们成亲好不好?”
“阿紫,你……”卷帘望着她的面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阿紫背过身去,轻拭泪痕,转头故作轻松,却句句都如剜心般哽在喉咙。
“大将,我跟你回天庭。”
最后她终是说了这一句。
7.
卷帘连夜炼化四片琉璃,他知道这几百年来所受的惩罚终将结束,琉璃盏一炼成便可复职归位仙班。
可是他不知为何总觉得伤口隐隐作痛,那日分明被阿紫治愈,却好像疼进了心口,像是被割去了一块心头肉般。
琉璃盏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段炼,终成原形。
卷帘带着这琉璃盏回到天宫,在南天门遇见二郎神,他神情哀戚,见着卷帘时更是如此,却又带着愤恨。
“卷帘大将是要官复原职了吧,二郎神我先提前祝贺你啊!”
卷帘本就与这二郎神没有往来,对此恭迎才觉奇怪,大殿便传来“宣卷帘大将觐见!”
卷帘心里隐隐不安,却又告慰自己太过紧张,琉璃盏已复,还有何不妥呢?
来到殿前,西王母面无表情,只由着卷帘跪于堂上。
“王母娘娘,卑职已完成责罚,还请娘娘兑现承诺,官复臣职。”
王母并无理会,众仙家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卷帘暗自生疑,又重复了一遍陈词。
“王母娘娘,卑职已完成责罚,还请娘娘兑现承诺,官复臣职。”
这时王母才让人将琉璃盏呈上来,放在手中把玩。
“卷帘,你可知前几时天庭还有一件喜事?”王母娘娘突然问道。
“卑职不知。”
“本宫口谕,赐婚二郎神与紫琉璃,你难道不知?”王母一字一句,让卷帘心生一惊,原来那日她穿的大红袍是嫁衣,原来她被赐婚于二郎神,可她却什么也没说。
卷帘闭上眼睛,微微摇头:“卑职不知。”
西王母震怒,将琉璃盏狠狠摔于堂前,琉璃盏一时摔成一片狼藉,碎片再也不可辨识。
“卷帘,你先前摔碎我琉璃盏是一罪,如今抗旨又是一罪,你想复职,那就再经轮回找齐这千万碎片吧!”
卷帘才深知根本就无复职一说,他所做的努力不过是一个笑话,而阿紫为他作出的牺牲也是枉然。
8.
卷帘又被贬回流沙河,仍旧是当初那丑恶模样。他每七日受轮回之苦,身负重伤,回到流沙河却再无那淡紫身影在此等候,他忽然明白原来她给的等待和陪伴对他而言竟成了一种习惯。
从来无需睡眠的卷帘受伤那日沉沉睡去,他仿佛隐约看见穿着红色嫁衣向他徐徐走来的阿紫。
大将,我要成亲了。”
“和谁?”
“我们成亲好不好?”
“好!”
这一篇的思路其实是两年前就有了,卷帘的原形其实是沙僧,是我在看类似解说西游人物的一本书里讲沙僧其实是玉帝堂前的卷帘大将,于是我百度了一些资料。后来想到了这个琉璃盏的故事。故事是虚构的,但是很多东西在现实社会亦是如此,算是我自己的片面解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