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分离得太过凄迷,再次相遇,竟有些朦胧的诗意。
当我们已经长大,阅历丰富了,见识增长了,视野开阔了,过年了,天南海北,回到老家。朋友相聚,畅叙甚欢,一时间忘却了,最初剑指天涯,竟是为何出发。羁旅途中,明月之夜,想起古道西风瘦马,也会有一些牵挂。只是年少的愁滋味,经不起飘零酒一杯,终于和自己一起,在异域的房间里,无忧无虑,沉沉睡去。
踏上故乡的土地,泥土的呼吸,节奏均匀,让人醉得彻底。在户外漫步,脚步放得很轻,害怕踩得太重,鞋底的泥土会窒息。市集的叫卖声,遥遥从风中传来,具体叫着什么,听得不太清楚,只能感受到一些热闹的大意。那声音像一首柔和的钢琴曲,把氛围渲染得如同梦一般美妙,似乎有一股清泉,淌过心中,涤尽了喧嚣的尘垢,内心变得一尘不染,收获了一份久违的静谧与淡远。
冬日的阳光暖暖的,久未下雨,涪江瘦削了许多,有的地方甚至干涸了,江底的石块裸露了出来,像一条条翻着白肚,静静躺着的鱼。渔翁得利的欣喜,宛如烟火的绚丽,在心空开垦了半亩荒地。这时候,江两岸的行人,已经不从江上的吊桥过了,抄了近路,踩着江中的石头,醉酒一般,偏偏倒倒地过了江。
江上的吊桥,空悬了半弯弧形,像寂寞的秋千。不知道这桥初建时,是否有人随手摘了天上的彩虹,搭成了这座桥。岁月流逝,行人往返,彩虹向上的弧形,在重负的改造下,终于也就向下了,而它的颜色,也逐渐变得暗淡了。
江的东边,临河之域,有一片桃园。它的名字有些古典,呼作桃花岛。红尘娱乐,江湖隐逸,两钟截然相反的情趣,在这里交融到了一起。
三国李夫人的坟墓,是桃花岛的一处胜迹。邓艾攻蜀,蜀守马藐欲降,其妻李氏劝之御敌,藐不从,李氏自缢而死。江水流经她的墓地,她的一身正气,随了江水远去。江水恩润之地,想必也多情多义。
桃花落尽,冬季的桃枝,亦别有风韵。其风骨健劲,氤氲着侠气,跌宕着柔情。亦刚亦柔,刚柔相济。桃花的艳丽,超越了时空,不仅仅以花瓣为载体,在风中,在泥土里,也在和善的人们的脸上,无声无息地传递。
远山连绵起伏,其色苍翠,没有五指山泾渭分明的犀利,而浑然如一体,温柔敦厚。大巧若拙的智慧,谁解此中味?不禁遐想,假若一个老师,向一个没见过山的孩子讲述什么是山,面对那求知若渴的澄澈眼睛,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因为任何言语,对博大雄壮的山来说,都显得有些多余。唯有视觉与之相遇,或涉足攀登,置身其中,才能感受到它独特的魅力。
有山之城,深邃厚重;有水之城,充满灵性。山水兼有之城,则二者兼有之。故乡山环水绕,人杰地灵。不必再说三国旧事,也无需再话诗仙飘逸。单说街上往来之人,眉宇之间,尽显山水之意,灵动而又大气。试着问自己,何以这里的女子,非凡气质,惹人长思,像是造物主的神来之笔,或纵或横,各自成趣?苍山无言,清江自流,桃花含笑数春秋。
带着长大后复杂的情绪,在熟悉而陌生的环境中,用最大的努力,小心翼翼地摸索记忆,害怕错失了一丝一毫的印记。试图从历史的海滩拾起,隐匿在历史烟雨中的足迹。无奈曾经那个青涩的自己,早已如水一样,流入了时间雕刻的缝隙。
有一些惊讶,故乡变化太大。曾经的灰墙绿瓦,已经被岁月偷偷更改。历经沧桑的民宅,悄悄地被高楼取代。从老人口中流出,随风散落街头巷尾的故事,现在的年轻人,最多也只是知道梗概。
在街的转角,有一座石桥,雨过之后,桥上的唐诗,字字在目,意境横出。忽然记起,上学时候,朝暮着力,背过的那些诗句。教室里,桌椅稠密,人心无距,桌子上堆满了书籍。书叠无序,取放随意,有一种凌乱的整齐。笔记本里,纵横着自己认为重要的笔记。虽然时间消退了它的意义,只是字里行间,还有一些关于她的点滴,一直不愿意抹去。
重回故里,竟不料能与她相遇。她薄施了粉黛,十八岁的美丽,依旧在脸上清晰。相顾无言,会心一笑,未完的故事,开始继续。在时间的无涯里,人生一世,亦如擦肩。有时候,一次短暂的相遇,便成永恒的相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