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考试，可以逼人自杀，也可以逼人杀父弑母，这绝对是本世纪最荒诞的魔幻现实。然而，绝不可能有人仅仅因为一场考试就情绪失控而杀人。最深的焦虑，往往源于亲密关系的失衡。在采取这个极端手段之前，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没有知道，也没有人真正关心。
伊雪从咨询室走出来后，董笑嫣见她脚步虚浮，一脸疲惫，急忙上去挽住她手臂，伊雪投以一个感激的微笑，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要不，今天别回去了，住我家。”董笑嫣提议。
“不了。学校现在也要签到签退，老是请假不好。”
“那我送你去车站。”
董笑嫣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往后视镜里瞟一眼伊雪。她睡着了，显然疲惫到极点。回想起在学校时伊雪神采飞扬翩若惊鸿的模样，董笑嫣不由湿了眼眶。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她怎么都没想到，以前对伊雪千依百顺万般疼爱的何木阳会这样人间蒸发。“至高之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千年前的那个女子，是在遭遇什么变故后写下这样的诗句呢？
送走伊雪后，董笑嫣又赶回咨询中心。马玲玲告诉她沈知谦刚来过，见她不在，放下花就走了。还有，许子峰在办公室等她。
“真奇怪，他不说自己是许医生的朋友吗？居然也没和许医生打声招呼。许医生刚才明明看到他了，却假装没看见……”
董笑嫣可没心情理会这种嘀嘀咕咕。她的心如小鹿乱撞，所有的血液好似都沸腾了，不停地往脸颊和双耳涌去，瞬间面红耳赤。
董笑嫣低着头走进许子峰办公室。他会说什么呢？董笑嫣忐忑而期待。
“上次那个高中生，登记名字是小小，她的咨询记录你记得不够详细，总结也没写。”许子峰一直低头敲键盘，连头都没抬一下，“这个工作，你做得不够细致及时，以后要改进。”
纳尼？昨天才亲了人家，今天就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什么意思？董笑嫣不悦，心底的小火苗开始蠢蠢欲动。
“就这样吗？”她圆溜溜地眼睛瞪着许子峰的头皮。
“还要怎样？”许子峰终于抬起头，长而垂的睫毛半遮着眼睛，难辨情绪。
“不怎么样!”小火苗腾得点着了，“我现在就去写。”她转身预备离去。
“等等。”
嘿，就知道你下文。董笑嫣几乎要窃笑起来。
“那个……”许子峰犹豫了一下，放慢语调，“你不要和那个沈知谦走得太近。”
他这是在吃醋吗？吃醋都这么高冷，好可爱哦。董笑嫣的灵魂早就化身迷妹，流了一地哈喇子。
“理由——”董笑嫣也想高冷一把。
许子峰干咳两句，似在斟酌用词:“作为老板，应该有责任提醒员工规避不必要的风险。”
老板？员工？两人只是雇佣关系？那你趁我睡觉耍流氓算怎么回事？
董笑嫣的怒火“噌噌噌”上来了，脸涨得通红：“我想你管得太宽了，作为老板，没有权利过问员工的私生活。我爱和谁靠近，就和谁靠近。你—管—不—着—”说罢，她摔门而去。
董笑嫣匆匆离开咨询中心，因为她好想哭，再也忍不住了。落寞，失望，伤心，还有种被耍弄的屈辱。许子峰，你几个意思？你当在玩小猫钓鱼吗？忽冷忽热，忽近忽远，就好像把人家的心放在锅里煎着似的，你不知道这样让人很难受吗？
董笑嫣走着走着，就晃荡到了江滨路。天气越来越热了，河面的风也无法完全驱散暑气。董笑嫣靠着栏杆又哭起来，哭着哭着脑海里就浮现出许子峰的面容。
“走开，走开，我最讨厌你。”她想把他从心里赶走。
“讨厌谁呢？”好熟悉的声音。
董笑嫣一转身，果然是凌志飞。虽然子曾经曰过，不迁怒，不贰过，可谁让你偏来撞枪口呢？
“就讨厌你，就讨厌你，你最讨厌！”董笑嫣冲凌志飞瞎嚷嚷。
“啊？”凌志飞迷茫又无辜，他实在不记得自己几时得罪了这个大小姐，“我怎么讨厌了？”
“你总是阴魂不散，走到哪都有你，一转身就是你，你说你讨不讨厌啊？”
董笑嫣气势汹汹，迫得凌志飞后退半步。然后，他两边嘴角上扬，“要问我离你有多远？那永远是一个转身地距离，不离亦不弃。只要你回头，便能望见我永远的守候……”
他边吟诵，边摆动作，样子特别滑稽，董笑嫣不禁破涕为笑。这个凌志飞，就是个开心果。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让你伤得最深，有一个人让你笑得最甜，然而，多数人选择了前者。
“笑了吧？我是居家旅行必备，有了我，你永远不寂寞。”凌志飞朝董笑嫣眨眨眼。
不得不承认，凌志飞是个非常不错的男人。长得帅，有才华，幽默，而且很有正义感，最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从不吝惜表达对她的爱慕。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他总是及时出现，是缘分使然，还是他有心为之呢？不管是哪一种，都很难能可贵，不是吗？为什么不选他呢？
“大热天的，你跑这儿来干嘛？不要告诉我你来兜风。”这种天气，来这里就是存心要把自己折腾成木乃伊的。心绪平静后，董笑嫣才注意到太阳很猛烈，照得人晃眼。
“其实，我是跟着你过来的。看你失魂落魄伤心欲绝的样子，怕你想不开。”
“安啦，高考快到了，自然有人会想不开。”每年高考，都会爆出几条考生自杀的新闻，令人无限唏嘘，董笑嫣突然觉得不该以这样调侃的语调谈论这件事，那么多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太可惜了。
“不用等到高考，已经有人想不开了。”凌志飞拍拍档案袋。两人边说边往凉亭里走。
“不会吧？还没考试就自杀了？好歹去试试运气先啊，说不定蒙的都对呢。”
“比这严重。是弑母潜逃。”
“啊！”董笑嫣惊呼，她难以想象有人可以对自己的生身母亲下毒手，“但这和高考没关系吧？”
“那也算有关系的。这凶手是个高三女生。警方经过调查，初步怀疑是因为妈妈给的压力太大，孩子受不了，于是痛下杀手。用刀，整整砍了15刀。”
一个考试，可以逼人自杀，也可以逼人杀父弑母，这绝对是本世纪最荒诞的魔幻现实。然而，绝不可能有人仅仅因为一场考试就情绪失控而杀人。最深的焦虑，往往源于亲密关系的失衡。在采取这个极端手段之前，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没有知道，也没有人真正关心。
董笑嫣暂时放下自己的小情绪：“有详细资料吗？”
凌志飞拍拍档案袋：“搜集了一部分，但因为凶手失踪，警察还在进一步调查，有些消息不适合公开。”
“我可以看看吗？”
“是不合规矩。不过，相信你也不可能泄漏消息。”凌志飞爽利地打开档案袋。
董笑嫣接过材料翻阅起来，首页是嫌疑人基本信息。
安晓晨，生于1999年，江阳市第二高级中学高三学生。在校表现良好，安静斯文，但个性较为胆小随和，缺乏主见。学习刻苦，成绩优异，与同学相处融洽。其母李淑娟，家庭主妇，个性强势，对孩子要求严格……
董笑嫣略一思忖，想起自己考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时，绝大多数有心理冲突的案例在家庭教养方式上都有个共同特点：家教严苛，父母追求完美。她轻轻摇摇头，继续下翻。然后，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接着她的眉头纠在一起，嘴巴因极度惊慌而张得大大的。她颤抖着抽出文件夹里的照片，拿到近前端详，失声惊呼：“不，不会是她！”照片和文件夹被她一并丢到地上，她双手抱头，跌坐在地上。
凌志飞被她突如其来的巨大反应所震惊，顾不上捡文件，俯身抓住董笑嫣的双手：“笑嫣，笑嫣，你怎么了？”
董笑嫣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某一处，凌志飞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落入眼里的是一个少女带笑的清纯面孔，带着几分怯懦和羞涩。不是一个个性温和心地纯善的女孩，决计不会有这样的笑容吧？可是，有证据显示，她是个杀人凶手，而且杀死的是自己的母亲。
“你认识她？”凌志飞回望董笑嫣，她的眼睛一眨不眨，但眼泪开始漫溢出来。这女孩是谁？她和董笑嫣是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