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思迪要去北京了,跟着学校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去做十天的交换生,周五晚上的飞机,周二,就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小姑娘兴奋得无法安宁。
其实,他们要去游览故宫,国博和长城,我们去年都去过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还这么兴奋?
思迪说:“这可是和我的同学去!”好吧,孩子大了,父母充其量就只能是一块垫脚石,所有的付出都可以忽略不计。
可就是因为我们去过,她才知道,北京的景点里,会有很多穿古装的女生,尤其去年在慕田峪,有穿着汉服的小姐姐在长城的星空里跳舞,所以,卢思迪也下决心,要穿着自己的汉服去爬长城。
晚餐时,思迪以两倍速吃完饭,提着箱子就上楼了,顶多十分钟,就在气势汹汹地叫“卢子觅”,然后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从楼上吵到楼下,越吵越厉害。
按理说,这时候,我这个当妈的,应该赶紧站出来平息战争,而正在沙发上刷手机的我,却是下意识赶紧往被子里缩了缩,希望她们最好不要看到我,可探测亲妈,孩子们根本不用眼睛。
下一秒,卢思迪就已经站在我面前了,整张脸通红,又气又急又委屈地说:“妈,我汉服里的背心找不到了,你能让妹妹给我找吗?一定就是她拿的!”
卢子觅跟小狼一样嗷嗷叫:“你的衣服太大了,我穿不了!你上次的裙子,是阿姨放我橱子里的,不是我!”
鸵鸟当不成,我只能把头从被子里拔出来说:“别吵了,我去帮你找。”
我跟着她们上楼,一进思迪的房间,差点晕过去,因为她把整个衣橱都翻到了地上,根本没有地方下脚,我定了定神,决定先去子觅的房间,跳着脚进去,也是满床满地满桌子的东西,完全不知从哪里下手!
我身后的那对祖宗,倒是上阵姐妹兵,一致对外说:“一定是阿姨!妈,给阿姨打电话?现在打,到底收哪里了?”
我们家阿姨打扫卫生没得说,但收东西,不仅会把我们三个女生的衣服放混,卢先生的衣服袜子,也会出现在孩子的衣橱里。
总之,东西找不到,问她等于是白问的,而且她已经61岁了,心里越来越不担事儿,问她,就会让她特紧张,整夜都睡不着,所以,找东西,我只能,靠。自。己。
可是在我家,找东西,是一件可怕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事情,尤其是要找一个有一段时间没有用过,且不是很大的东西,简直就是抓狂,抓出荨麻疹!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比喻,我的家,就是一个巨大的,有磁力的,无底的盘丝洞,走过路过的东西,一旦来了,从那之后,见与不见,全靠机遇。
造成这种状态的原因:
一来,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和卢先生都是爱买不爱扔的主儿,而且这些年,满世界搬来搬去很多次,每次都会添置新的……;
二来,家里人多手也多,一个东西明明放在那里,转头就不知道是被娃,还是被爸爸或阿姨收到了哪里?结果就是,找不到了,而且越找不到越要翻,越翻又越乱,恶性循环。
然而,最重要的原因是,活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不,更准确地说,经过无数次的尝试和努力,我终于承认,整理和收拾,是一种天赋和能力,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
估计很多人不同意,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个懒或勤快的问题,可这大约就是吃香菜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对不吃香菜的人来说,香菜究竟有多么臭!
如果仅仅是把桌面上散落的东西摞起来,那就是勤快和懒的问题,可事实上,这种摞起来的结果,大约是坚持五分钟,如果不是经过符合逻辑和生活习惯的整理和归纳,只要找一个东西,就又是一桌子!所以,我才说,这是一种由先天的天赋,磨砺练就的后天能力。
我1994年考的大学,当年山东语文高考的题目就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考得可好了才能稳上了大学,道理都明白,可到现在,别说天下了,屋子,我也真的没有学会扫!
我还记得,我在南法读书时,闺蜜常跑来跟我聊天,每次她来的时候,我总是扫地擦地擦锅台洗衣服……终于有一次,她忍不住问:“卢璐,为什么我每次来,你都在收拾屋子,可你的屋子怎么还这么乱呢?”
我说:“嗯,你不来,我完全不会收拾。”
收拾屋子对她来说,是一件轻松又解压的事情,她会一面听着音乐一面收拾屋子,收到凌晨,然后再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而对我来说,收拾屋子是件压力山大且浪费时间的事,所以才会跟朋友聊天的时候收拾,一举两得地节省了时间,而且可以帮我减轻收拾东西的压力。
总之,对我和卢先生来说,在家做清洁、洗碗、擦玻璃,我们还是可以的,可是让我们去整理和收纳,就类似让我去做高二以上的数学题,让卢先生去写一篇生离死别的爱情小说,差不多,不是我们不想,而是我们不会啊!
而且在遗传学上,从没有听到过负负得正的例子,于是孩子们自然也没有整理的基因,总的来说,我家的整理收纳,主要靠阿姨,就是矮子里拔将军的意思。
可更重要的问题是,无论是阿姨还是收纳整理师,他们并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即使我已经竭尽全力地去模仿和维护他们整理收拾的规矩,可日子要过,而每个人的逻辑都是不同的,一旦时光累积上去,我的家就还是我的家, 找啥都找不到,乱七八糟。
所以,当我在卢思迪和卢子觅的房间里转了一圈之后,第一反应跟思迪商量:“找不到,穿别的背心,行吗?要不,我们再去买一件?不然,干脆咱再去买一套汉服得了,这样总行了吧?”
所以,我家东西这么多,也不仅仅是因为我爱买,其实,环顾四周,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一个中年人,对于生活,垂头丧气的妥协。
思迪不同意,她一定要找到她的背心,于是我只能和她如土拨鼠一样,把我们家所有衣橱都翻了一遍,足足两个小时,完全没有踪迹。
夜已经很深了,我劝思迪去睡觉,为了说服她,我还翻出之前北京旅游局发的,故宫禁止商拍的告示来,给她说:“现在不许穿着古装去了,找到也没有用。”
思迪看了一会儿,问我:“什么叫做商拍?我只是穿着去,又不是去拍广告也没有摄影师。为什么不能穿着去?”
好吧,14岁了,真的是骗不到她了。我只能换一种方式示弱:“明天,明天我们再继续找,妈妈的骨头要散了。”
冷静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我们都已经接受背心找不到了的事实,我给她找了一件颜色差不多的背心,配着。
思迪临走的当天,我去她的房间里放东西,当翻出来的衣服,还没有都收进橱子里,有些还是继续在地上。
结果,我进去一眼就看到那件,把全家搞得鸡飞狗跳的背心,就在那堆被我们翻过至少十次的衣服堆上面,真的,就是在最上面!
我赶忙大叫:“卢思迪,卢思迪!”声音扯裂到,卢先生和子觅也都跑过来了,以为我出了意外,我激动得已经讲不出话来,向他们挥舞着背心,他们三个也是目瞪口呆!
百思不解,真的是百思不解!唯一的解释大约是,“这是什么平行空间呢?”
人都说,大隐隐于市,“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种铁马金戈的人生道理,居然让我在找东西的时候,就禅悟了,我的家,真的是一个奇迹的发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