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___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乌拉一骨碌坐起来,他的心脏翻了个跟斗,怦怦怦加快了速度。他一脸睡眼惺松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事儿,该死的鞭炮,扰了我的美梦,那轰隆声快要震塌我的房子。”
他慌慌张张穿上那双没了鼻眼的鞋子,推开门见隔壁邻居独眼怪,正在搬弄着石头,修整着歪斜的土墙。
“老兄!你听见了吗?什么声音?”
“我是独眼又不是聋子,当然听得见!瞧着吧,是件大事!”
“什么大事?你不能把话儿说了上半句,揣在肚子里下半句,劳驾你快点吐出来。”
乌拉伸长脖子,急的胡须要蓬起来,结果呢他一无所获。独眼怪只是弓着腰,低着头搬弄石头,堵在土墙豁口的地方。
年轻时他可不是这个样子,那时他身材魁梧相貌英俊,两只眼睛泉水般清澈并充满智慧。他是一家钢材厂的小领导,工人们半年都拿不到薪水,他带领工人罢工并将黑心老板告上法庭。他的口才没人能比,官司自然欢天喜地的结局。
枪打出头鸟儿,官司后的第二个星期,黑心老板雇佣几个打手,在他回家的路上,光天化日将他打成血饼,并用钉子扎瞎他的左眼,他将老板告上法庭。可结果呢!老板的钱多的用卡车装,他只送给法官指甲那么一点儿钱,法官就将“公正”两个字踩在脚跟,迟迟做不出判决。案子拖了一年八个月零十三天,结果呢!他因证据不足而败诉。
后来独眼怪携妻带女回到村子,开垦荒地为生,眼看荒地快要达到十亩,女儿也要进了学校,可是谁想到呢!好日子没多久他的妻子带着女儿去集市上贩卖黑豆,途经一条河,摆渡人的儿子是个生手,没等船划到对岸,母女俩一命乌乎,摆渡人的儿子也差点儿丧命。从此他的话很少,他的言词似乎全部关在一个黑匣子里,轻易不会叫它们出来喘息。
哦,亲爱的读者,我们继续讲乌拉。听起他的名字很洋气,他的气管不好,经常拉着风匣,呼啦呼啦的,由此得到响亮的绰号“乌拉”。他的肝脏有点小问题,劳累过度可不行。他是个单身汉饲养着十五只绵羊,绵羊是两年前政府发展农户脱贫致富发送的,但只送一只母羊,还不错到现在繁殖十五只。他是个会过日子的男人,牙缝里的菜叶也会抠下来熬汤。他剃除长胡子并不难看,身材也不错,可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过穷日子,即便有那么两个愿意与他吞风吃雨,可他呢!别说买漂亮礼物送给人家,连一小袋子零食买后,要是立刻得不到女人一个吻,他的肠子就会悔青。他不知道爱情有时候是美食喂养出来的。他对女人就是那样,向往着、吝啬着、企盼着、后悔着,象一个醉汉贪恋星星,清醒后又觉得星星浪费眼神。时光经不起折腾,转眼四十有余。
单身汉的伙食很简单,煮上一大碗面,撒一点细盐,足够可口填饱肚子。他的小菜地同他的老房子一样懒得打理,偶尔邻居家的一些碎萝卜干会出现在他的碗里。他六点准时出发,鞭子甩的咔咔响,绵羊像十五朵棉花开在路上。路过村口时碰见他的堂哥海林,海林把眼睛抬到天上去,乌拉也假装看不见,他们看上去素不相识。
2
火红的太阳渐渐升高,碎风开始周游世界。羊群啃着路旁稀疏的矮草,散散漫漫的走着。乌拉的旧鞭子甩上几下鞭梢就破了劲,他需要用粗糙的手再拧上麻花劲。羊群停止脚步咩咩叫着,乌拉抬头大吃一惊。
“桥呢?桥哪去了!”
他定了定神,地面上鞭炮皮红通通铺了满地,他恍然大悟扰了自己美梦的轰隆巨响是炸药毁桥,不用说噼里啪啦的鞭炮是建桥讨个吉利。不远处一些工程队队员,头戴黄色钢帽,忙忙碌碌的搬运东西。钩机的铁爪子一下一下抓挠着废墟,河沙从大网筛上滑来滑去。翻斗车上的水泥,冒着呛人的灰尘被工程队员扛来扛去。
乌拉急忙凑到一个 ,手拿图纸的工程队员身边。
“老兄,毁桥啦?这座桥明明是新桥,建好不到大半年,为什么要重新建桥呢?”
“桥的长度不够,需要再加两个桥孔。”
“工程设计师是混饭吃的吗?管事儿的领导也是混饭的吗?去年为什么不设计完美一点再施工呢!听说这座桥一百万呢,白白浪费这是真真的可惜!”乌拉摇了摇头。
“可惜?浪费?关你什么事呢……离这三十里外的另一座桥也炸毁呢……都是质量合格的桥……谁知道呢,天天炸桥也不是件坏事,这样我的饭碗里才有粮食……你只管放你的羊去吧!”工程队员抽动着嘴角,一脸不屑乌拉的样子。
“二百万要换多少只羊呢?要买多少张松油饼呢!二百万放在政府扶贫计划里该多么完美,独眼聋也能得到一份,修建他的破旧房子。要是分给堂哥海林一点儿,他也不会因为我们谁更贫穷而领不到羊,对我耿耿于怀。可是想有什么用呢!钱已经变成水泥,钢金,沙子等等,一个炸弹全部粉身碎骨,多么令人心疼。”
乌拉开始胡思乱想,用他一踏糊涂的数学互算着。二百万一会变成这个,一会变成那个。一会又被政府领导送到穷苦人手里,穷苦人感动的手颤斗,泪花裹着眼珠。一会儿他又改了主意,统统变成羊或牛归了自己。他的思想美美的在幻想中翱游,以至于两个嘴角不由自主的象只小燕子打开翅膀。
3
乌拉同他的羊群绕了弯路蹬上扎青山,路途虽然远上一点儿,但是这里的青草十分茂密。
“哪来的羊群回哪去!禁止放牧。”
从山上下来一个肥胖的男人,两肩上扛着酱块似的脑袋,身穿着一套林业制服,凶巴巴吼叫着。他走到乌拉面前,郑重其事的叨念。
“森林法第二十三条:禁止在幼林地和特种用途林地砍柴,放牧。”
乌拉的心胆怯在击着鼓,他见不得穿制服的人,他的腿开始打颤,脸同脖子吓成粉红的脆萝卜。
"我的绵羊不吃树……这座山我同村里人栽过树哩!那时侯……哪有一棵幼苗……我可怜的羊到哪填饱肚子呢?”乌拉为了脸面,装出几分不服气的样子。
“聪明的人就办聪明事,为了你的绵羊整天能吃上青草,交五百块足够吃到小草泛黄。没什么可犹犹豫豫,一些聪明人都在回家取钱的路上。”
胖子满脸得意的表情,他的腔调听上去很温馨。不远处另一个穿制服的瘦子,吼叫着山下牵牛的人,示意不允许放牧,然后走下去交谈着。
穷苦人的好话说上一马车,穿制服的人也不会感动,坏话说上两句,他们就会把条条框框变成尖刀,架在穷苦人的脖子上,不要你的命也会弄疼你的肉。乌拉脑袋忽然开了窍,他透过树的缝隙,瞧了瞧金黄的太阳,打了个喷嚏然后一声不再吭,驱敢羊群下山。
“犹豫的孩子没糖吃!”胖子冲乌拉的背影喊着。
乌拉把羊群赶进羊圈里,他气的两只肩膀发颤,跑到柳树下同村子里人诉苦。
“五百块啊……要命啊…挨枪子的……桥啊可惜呀……
人们七嘴八舌象菜刀狠剁菜板上的肉泥。偶尔几句骂娘的话惹得人们哄堂大笑。
4
正午时钟铛铛铛___敲了十二下,乌拉打了个哈欠,他靠在矮柜上打盹。是的,他很疲倦,他睡得很香甜。两只苍蝇玩耍着他的嘴巴和鼻孔他却浑然不知。太阳火热,高大的树木围绕着村子,蝉知知的叫着,人们躲在屋子里休息,几只土狗吐着舌头在路上转悠。
“着火啦!着火啦!”有人喊着。
乌拉忽悠一下惊醒,他的心脏又开始打鼓。狗汪汪大叫,他跳出门顺着喊声跑去。独眼怪和堂哥海林也奔跑出来,当他们跑到时房子的火才窜起两丈高。
“救火!救火!快点我的伙伴们!趁现在火苗长的不高!”
乌啦喊着向前迈上不到两步,海林一把拉住乌拉,瞪着核桃一样的眼睛。
“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瞧瞧是谁的房子?别办蠢事惹得老少爷们不快活!”
乌拉如梦方醒,他后退两步,拍了拍脑门。
“是是是, 火苗烤焦了我的脑壳。一个大人物的旧居,省人大代表的房子。一个收买粮库并压低百姓粮价的人物;一个在秤上动手脚糊弄我们穷苦人的强盗;一个明明我可以领到二只强壮的大羊,却分给我一只瘦小母羊的大老爷。会卡油的大官!”
“火苗燃烧吧,再旺一些不要紧,无风无浪,祸害不到别人。我们这些穷苦人,穷到只有一把力气,可又怎么样呢!我们无动于衷。”独眼怪手舞足蹈的喊叫着。
村里的人笑的前仰后合。火苗越长越高,浓烟里夹杂着细灰升起落下,瓦楞不停落下来砸在火堆里。村子里的人陆续赶来,站在火前暗暗解恨、调侃、观望。
村长慌慌张张的也跑过来,他提上拖沓的鞋子。
“救火!救火!都杵在那儿干什么呢?好端端怎么着的火?”
“鬼才知道!”
人群里一个妇女阴阳怪气的回答着。惹得人们又一阵哄笑。村长急忙去叫救火车,半小时后救火车来了,从大水灌里哧哧的喷水,人们的尖闹声更加狂野。火很快被扑灭,房子只剩下一片废虚,冒着几缕青烟。人们渐渐散去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乌拉回去要给羊添些干草,他在草垛里发现,躲藏着的两个孩子并揪住他们的耳朵。
“又是你们干的好事,村子里的草垛、麦子堆、都毁在你们手里,如今又去祸害房子!收起你们的放大镜,再找什么燃点,做什么鬼试验送你们去做牢。”乌拉边说边在他们屁股上赏了两脚。两个孩子胆怯的拿着放大镜,比兔子跑的还要快。
傍晚,炊烟零零落落,太阳的余晖还是那样迷人。大人物开车直奔村子,他围着一堆废虚很是不解的样子,脸不知不觉有些发烫,他看上去穿的多么体面,多么与众不同。然而此刻他觉得自己是个穷人。穷到他的旧居无人搭救。
村长慌慌张张跑来,那股又惊、又喜、又胆怯的表情足够让村子里人发笑。大人物掏出烟递给村长,村长点头哈腰的为他和自己点燃。
“不可思议……简直意想不到……我的房子多如牛毛……听着!这不是房子的问题……我不想追究起火原因……这个也不是个问题……我同村子里的人……”
“是是是……您说的有道理……你说的对……可不是嘛……”
大人物吸了几口烟,打开车门拿出一个黑色皮包递给村长,随后风一样而去。村长冲树下纳凉的两个庄稼汉喊着:
“去吧,英雄们!拿着你们祖辈传留的户口薄,到我这来领取你们的战利品!”村长晃着脑袋愤愤不平。
二十分钟后,村里人拿上自家户口薄到村长家每户领取二千块。乌拉打开矮柜翻出证件,抹去嘴角的饭粒同村子里人风一样刮向村长家。村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乌拉:
“下次大人物家着火你救不救?”
乌拉直了直身板,胡须看上去很柔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铿锵有力的回答:“救!”
人们在一片欢笑中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