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镂玹才送绝云回屋。
镂玹刚刚离开,绝云就觉得心口一丝冰凉,似曾相识的感觉。
“别来无恙。”
是她,魔女。
绝云没有说话,除镂玹以外,她从来都是寡言少语的。
“真受不了你们之间甜蜜的情话。”她做作地打了一个寒颤。
原来她都知道,绝云不禁觉得恐怖。日日夜夜都被一个看不见的人窥视着,这种感觉能好到哪里。
“你到底是谁?”绝云责问道。
“我说过,我就是另外一个你。”她妖冶的笑容,像是一朵巨大的食人花,剧毒无比。“我这次出来就是想让这场游戏更加好玩一些。见你们如此恩爱,我还真是迫不及待等着看最后一日一切都真相大白的时候,你们这对三世情人该是何去何从?”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不多不少,刚好知道一场游戏的规则而已。”
“游戏?你是指魔剑的的事情吗?”
“魔剑?唉,真是可怜啊,到现在为止你还只一门心思地纠结于魔剑的事情,殊不知魔剑与魔将只是这场游戏没有丝毫价值的陪衬而已。”
就知道问不些什么,尽管绝云眼前的雾境越来越浓厚,可她还是不能指望魔女为其指点迷津。
“既然镂玹天神之子喜欢将故事,那我也不妨给你讲一个故事,只是有所不同的是,他讲的是虚幻的故事,而我将的却是一个最真实的故事。”
天神之子,这是绝云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如果说第一次听见的时候是幻听,那么这次听见的也是再真实不过的,她是说镂玹吗?镂玹与天神之子有什么关系。
绝云疑惑的空隙,魔女已经挥手抽出一个人的记忆。
她说:“当初惨遭屠城的那座城池就是现在你所看到的地方,后来幸存下来的民众为了祭奠死去的村民,就将这座城池命名为“屠城”,用以铭记那段不容忘记的血腥历史。
屠城广阔的墓地里立满了当年被屠杀的人的墓碑,一大多半都是没有名字的无字碑。在墓场的中央生长着一棵三百年的血藤萝,树干足有十丈粗。一到春末夏初的时节,血藤萝就会开出满树的白花,像是一条条白绫一样摇晃在墓场,夏天快过去的时候,白色的花束就是慢慢变成血红色,像是舞女腰间的红绸,花瓣凋落,落地即溶,化作冤魂的鲜血渗入屠城的土地,年复一年,扎根在这座城池里。”
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孩子,他寂寞地眼神像是经历了几百年的沧桑与等待,他坐在茂密的树枝上,仰望星空,长发像是天河,明亮妖冶。
“溯梵,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一个永远六岁的孩子。他只存在于他自己的世界里,几百年来他唯一的朋友就是屠城城主。从第一代到第二代,他本是勿杀城最宠爱的孙儿,现在,却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当他的爷爷离开屠城,当他的哥哥即位城主,他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有人说他随老城主浪迹天涯去了,有人说他不幸幼年夭折,有人说,他就是屠城的守护神。
而事实是,三百年来他就一个人盘坐在血藤萝树上的木屋里,盘根错节的藤蔓牢牢包裹住他的小房子,像是一个被繁花包裹着的巨大的茧。他昼伏夜出,坐在树上看日落月升,一个人孤独地等待命运让他存活下来的理由。
他观星,占卦,他见证着屠城的重生,他在自己的小房子里静静地等待早已经破碎成一团迷雾的那个灵魂破茧重生,等这个突然聚集在血藤树下的灵魂再次醒来。眼前这个三百年前令他永生的大姐姐,他要问她,为什么要留他一个人在这个世间不老不灭,他希望她能把他抱在怀里,听他抽噎地说自己这三百来的孤独。”
魔女一直以来都活在绝云的心里,所以她总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溯梵,他眉目清秀,瞳仁是夜空的暗色,里面星光点点;银色长发微拢及腰,一身白衣,整个人在黑夜里散发着幽蓝的微光。
魔女望着画面里的孩子,嘴角勾起,“可是,他等了三百年,等到你的容颜一点一点清晰起来,等到你那颗玄石的心脏逐渐明朗,甚至依稀可见它跳动的样子时,你却在一个风雨之夜消失在一道闪电之中。”
接着,又是另外一幅画面。
当年的屠城之乱中,任叶辰与雨萱双双死在魔剑之下,在魔剑之中,任叶辰的雨萱相助得以逃出转世,而雨萱则在剑内与魔将苦战多日,最终得以逃脱。
只是,剑壁内的苦战令他们二人的魂魄几近破损,魔将靠别人的魂魄修补了自身,而雨萱逃出时魂魄早已碎至分崩离析的边缘。她的尸体被埋葬的地方长出一棵血藤树,它吸了她的肉体,后又在雨萱的魂魄逃出剑壁时用自身的天地灵气滋养了她的魂魄三百年。在这三百年里,她的魂魄就在屠城的后山上,她看着任叶辰一次又一次地轮回转世,看着他每一世都会坐在血藤树下对他诉说自己的心事。她像远方的林川白一样不生不死,静静地怀念心里的那个人。
看到这里,绝云终于找回了一段缺失的昏迷记忆,原来,她曾经无数次地看着镂玹一次又一次地轮回转世,看着他每一世都会坐在血藤树下对他诉说自己的心事。她将前世的记忆一点点地积攒起来,像是拼接碎片一样竭尽全力梳理,不肯放过一点关于他的记忆。
只是,她要比林川白幸运多了。尽管她的肉身早已经归于尘土,可是三百年后她终于修好自己的三魂七魄,十脉归一,她又得以轮回转世,与自己苦苦守望的人隔着三百年的时间,千万里的距离重新相遇。
可是林川白呢,当年同笙箫一起落下尘世的那一大块天外玄石就落在延平津大湖内,而三百年前林川白坠入湖底的时候正好躺在那块天外玄石之上。受玄石神力的庇佑,他才没有魂飞魄散,尽管肉身已腐,可是灵魂却在骷髅上存活了下来。
三日之后,林川白的父母找来乡亲们打捞儿子的尸体,却没成想,阴差阳错地将玄石打捞了出来。村里的老铁匠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块上好的玄石,于是就将它献给了魔将,魔将得到后命人将其一分为四,他拿出一块命人锻造了魔剑黑金。
就在玄石被分之日,电闪雷鸣,笙箫就任叶辰的坟前,默默落泪。她的心脏因为本就是玄石转世,所以受玄石破裂所伤,心头巨疼,吐血而亡。
看着眼前清晰的画面,她默然无语。
而至于为什么笙箫与绝云都会被莫名其妙的力量吸入延平津大湖湖底,魔女解释说,那是因为当年玄石坠落时在湖底留下了巨大的磁场,磁场与绝云的心石相吸引,绝云也就被卷入了湖底。林川白之所以会在绝云坠入湖底的时候恢复自由,是因为三百年前的磁场早就已经破损,绝云的出现彻底破坏了磁场的最后一点压力,林川白也就得以在三百年之后重见天日。
原来,自己心中藏有一把钥匙,能够打开她对前世今生的所有困惑。只是,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如果没有锁,即使有钥匙也还是无济于事的。此时的她又怎么会知道,在她为自己终于明白很多事情而高兴的时候,其实最大的一个锁还没有出现,而她,竟在这四百年的轮回记忆中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有这样一把锁存在。
魔女继续跟随画面说道:
当年魔将之所以选择住在屠城城下的魔城内,就是因为屠城内宝剑无数,其正义之气可以震慑魔剑的魔性,可以保证魔剑永远乖乖地为他所掌控,任他吸食里面的亡魂。可是,三百年过去了,屠城内的宝剑剑气渐散,再也镇不住日渐猖獗的黑金了,魔剑的魔性又开始躁动不安。为了镇压魔剑剑壁内的亡魂以及剑魄本身,他重新找出三百年前留下的那三块玄石。
他想到了一个以剑制剑的方法,他将三块玄石带入中原,分别赠与楚、吴两国,以及欧冶子的手中,最后,如其所愿,正义之剑,楚国玄石经欧冶子师徒之手炼成了龙渊、太阿、工布三剑,吴国玄石则经干将之手炼成了干将、莫邪两剑,而最后一石,魔将直接将其偷赠与了欧冶子,十年之后纯钧剑现世。
但是再锋利的剑没有灵气却能震慑魔剑,于是,就像当年魔剑反噬铸剑之匠获得魔性一样,为了使六剑具有灵性,剑成之后,魔将先是意图杀了干将,后又杀了欧冶子。
终于,有了六剑的震慑,魔剑的魔性渐渐稳定下来。
可是,魔剑终究还是要嗜血的,否则魔将也不能存活,于是才有了后来的无辜冤魂无法超生。
她说:“这一切,不止我一个人知道,有人还在等这场游戏的结局,她在等,我也在等,而你只是一颗随手抓来的棋子,棋局赢了,谁还会在意棋子如何?雨绝云,你要记住今晚我所告诉你的一切,记住你长达四百年来的生生世世,记住该记住的一切,一定要牢牢记住,我等着看你最后成为弃子的表情。”她的笑容鬼魅而又阴冷,令人看了后背发凉,她布满尖刺的笑容无限放大,最终消失在冰凉的夜色里。
绝云打了一个寒颤,她知道,她又回到了她的心中,不痛不痒,却又恐怖至极。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镂玹却过来拉走绝云,将她拉到厨房。
“干什么?”绝云一边被拉着一边问道。
“再给我做碗蛋花汤,只给我一个人做。”他腻腻地说道。
“昨晚不是刚喝过吗?不腻吗?”
“只要是你做的,哪怕是喝一辈子也不会腻。”他揽过她的腰,走进厨房。“更何况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的胃可真是苦坏了,现在你必须要弥补我。”他一边捂着胃一边说着,微笑着却又吻上她的嘴唇,只是轻轻一吻,然后又将她紧紧抱着。
“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我们偷偷摸到客栈的小厨房里,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也没有,很安静。”
“记得,你还说,有你在我怀里,就什么都不缺了。”她说着,幸福的表情溢于言表。
“是的,有你在我怀里,就什么都不缺了。我要带你去屠城,去萤火谷,我们在那里相守相拥,再也不去管世事纷争。”
“我想去看那颗四百年的血藤树。”
镂玹突然松开她,表情愕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屠城有血藤树的事情?后山是屠城的禁地,连城馗都是不能去的。”
“那都是前世的事情的,昨晚魔女又跑了出来。”
“她又想怎样,你有没有受伤?”镂玹紧张地打量着绝云。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她笑容依旧。“她只是跑出来跟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游戏不游戏,棋子不棋子的。她还给我看了我的前世,所以我就知道了血藤树的事情。”
“血藤树是一棵极其诡异的树,像魔女的存在一样诡异,以后她再出来说什么诡异的话,不要理会就是了。”
“可是我总觉得她知道所有的事情。”
“那又如何,她又不会好心告诉我们,与其被她左右,倒不如我们自己争取。”
“那你知道一个叫溯梵的六岁孩子吗?他永远都长不大,永远六岁,就住在后山的血藤树上。”
“不知道。”镂玹摇摇头,看着绝云皱眉思索的表情,他又叹气道,“不要想这些事情了,我要喝蛋花汤。”他笑着摸摸绝云的头。
绝云耸耸肩,不再去想,动起手来做饭。
镂玹见她要去拿柴,赶紧先她一步取来柴火点燃炉灶,然后站在一旁绝云的吩咐,唯命是从,忙前忙后,像极了夫妻俩过着炒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