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小径不知会有什么,她下意识里有一丝犹豫,落在草坪上的脚步放缓,不远处的小径入口被墙角一丛灌木半掩着,这是植物疯长的季节,阳光下未修剪的叶子大剌剌挡着,一面是不知什么楼的水泥墙,另一面沿河栽种着一排油绿的雪松,密密匝匝,伸下的枝丫低得几要触碰到泥土;略靠近些,可以看到枝条顶端的亮色,新生的松针柔软可人,风荷见过有人将这松针芽儿掐了入茶,茶水上浮了一支,像是无心遗落杯中,娇嫩从泡开的暗色茶叶间跃出,平添了淡淡的松香气息,如此微小之物却带给人大大的欢愉,也是奇特。
还要继续吗?犹豫只是一瞬,脚步并没有停下,前面会有什么?思量间人已无端被吸入了,光线暗下,温度也略清凉了些,小径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行走时须得弯了腰,还要当心伸出的松枝,不小心会被轻轻扎一下,或是抚乱了头发,不过没关系。这是不长的路,前后无人,最好是可以靠墙待一会儿,可依然看不到尽头,有些心慌,静不下,出口附近植了几株香樟,不高,却把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这样低头看路正走着,不觉脚步已踏出,蓦然迈入了浮华光线下的阔然时空,立时失了兴致。
你会做这样的梦?我打趣。
是或不是,不重要。人所期盼之事无非是抵达某处,我在意的是沿途驿动的心,不是风景,风景对魂不守舍的人无意义。
风荷开始了她的一番怪论。
道家有一册奇书曰《 性命圭旨》,内有关于魂魄之说:
“鬼云为魂,鬼白为魄。云者,风,风者,木;白者,气;气者,金。风散故轻清,轻清者,魄从魂升。金风故重浊,重浊者,魂从魄降。故圣人以魂运魄,众人以魄摄魂。”
魂在是为存,魂不在为亡,是故无知无觉之人,肉体虽在,魂已散离肉身而去。因之,存亡于我,只是魂魄在与不在的差别。
她似是想起什么,问,你做设计,可曾听过"一针入魂"之词?
哦,我说,这是Porter(吉田包)的Slogan(宣传语),株式会社吉田1935年成立,制作的包包工艺精细,是日本的国宝级品牌。
不单如此,风荷今天话有点多,我以为这是在描述手艺人的状态,一针一线全神贯注,人必感其用心,因生惜物之情,不随意抛之弃之,日久天长,物我难分,倘若某天不意遗失此物则捶胸顿足,失魂落魄,即为此理。
我点头叹息,只怕是风荷你自作多情,今人怕难有惜物之心。
风荷又言:
我视书写为手艺,不单书写,凡如针线木工,如阅读,如摄影,如烹饪,如饮茶品咖,如抚琴赏花,甚或如悠然漫步,独坐静观…皆可视为手艺,手艺不在节奏之轻重缓急,而在是否用了心,心在即魂在。
……
很多人问你呢,说风荷是谁。我打断了她,我怕她走火入魔,说太多不切实际的疯话,便把话题岔开。
风荷笑,微风拂了她的额前发,露出秀眉两弯。
我知道你不想受干扰,没讲太多。我连忙补了一句。
“你看这天井”,风荷略探出身,我们在二楼倚窗俯瞰,正值初夏的黄昏,雨后空气是难得的透明清甜。
“有雪柳,南天竺,细叶的木香,开了两三朵的金银花,要俯下身靠近才嗅得到清冽芬芳,原该叫银金花,初开为白,转黄色是后面的事;有薄荷,我爱薄荷之辛凉,我的父亲也喜欢;石槽里是带了翠色浮萍的荷,我的名字,呵呵,你挑的荷高低错落,姿态极美;有两盆大叶的滴水观音,你仿佛说过是拾来的流浪花,嫩叶舒展得快得很,它们大概很喜欢这里吧;铁线蕨,松红梅,不知能不能救活它,这可怜儿,叶子都干了,那小盆罗汉松是救活的,想不到长得那么好;金边吊兰,还有你从山间移来的野蔷薇,不想竟然抽出了嫩叶…”
风荷正自语间,夜幕拉开,三面窗影投落于天井的青砖铺地,只敞开的两扇门处大块昏黄倾泻,花草消融,与夜合为一体,无声无息,无挂无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