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散在炊烟里的稻香
文\巴乔
秋风扫过原野,带来沁人心脾的稻香。
母亲总牵挂着家里的谷子是否成熟,上周有两天天气晴朗,即使带着王依然,她也要特意回家亲自瞧了一眼,结果还有些泛青,应该到周末才可以收。已经很久没干农活,也因为最近上班都比较累,家里的农活我们是帮不上忙的,加之我们希望父母能少操劳一些,于是出钱给母亲让她请人帮忙收割。
可是天气又变化起来,甚至还下起了雨。
好在临近周末,虽然没有晴天,但也不至于阴雨连绵,这样的天气收割谷子完全没有问题。周五回到家,连晚饭都等不及吃,母亲就说要赶回家,我只好送她回去。
周六,将近中午时分,我才带着王依然回老家。
家里请了三个邻里一同收割,连同父母亲一共五个人,预计两天内可完成活路。我回到家的时候正是饭点,只有妹妹在老房子里忙着做饭给砌房子的工人吃。母亲们说收割完田坝的谷子才回来吃午饭。带着王依然,我开车前往一公里不到的那几块薄田。
坝子不是特别大,因为天气不佳,加上不是特别成熟,大部分的稻谷都还在田里。在会车道靠边停车,抱下依然,一片金黄赫然呈现在眼前,稻田里不乏劳作的农人,秋风拂面,空气中弥漫着阵阵稻香。
放开王依然,她就顺着机耕道一路小跑在前。看见稻穗和狗尾巴草都要用手去摸一下,田埂上翩翩起舞的蝴蝶,让她兴奋地用稚嫩而又口齿不清的声音大喊到:“爸爸,捉蝴蝶,爸爸,捉蝴蝶。”当她顺着蝴蝶消失的地方追去,抬头间看到几头黄牛悠闲的在半坡上吃着草,更是激动得跳起来嚷嚷着“牛牛,牛牛”,就像是发现新物种一样欣喜不已。
引得在田里劳作的四叔一家直起身来,看到是我们,亲切地打了声招呼,寒暄后又把身子埋进稻穗里。随着岁月的流逝,年复一年,似乎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一次回去,乡里乡亲都更客气了一些,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渐行渐远的隔阂。也许,我与那片土地上人,确实是越来越陌生了。
没走几步,王依然新鲜感消失,她扭转身体拦住我,双手伸开的同时,嘴里说着“抱抱,抱抱”。抱着孩子走在秋风徐徐的田野里,走过一块块金黄的稻田,走在平坦的机耕道上,黄色的小蝴蝶在草丛间翻飞,远处不时传来悦耳的鸟鸣。突然间有恍如隔世之感,那些形状各异却又轮廓分明的稻田,那些弯弯曲曲我们上学时走过的田埂,那清澈见底把整个坝子一分为二的小河,和我读书时一样,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继续往前走,终于在地势最低洼的那块田里,隐约看到熟悉的身影。父亲扛着一袋刚打好的稻谷,蹒跚着走向停在桥边的三轮车,看到我们,大老远就喜不自胜地叫起王依然的名字。顺着田埂摇摇晃晃走到田边,我把王依然放到稻草堆上,留下手机给她,扛起剩下的两袋稻谷,一口气搬到周叔的三轮车上。
整块田的稻谷已经割完并错落有致摆在田里的稻馇上,母亲和几个邻里穿着雨鞋,在泥泞的田里举步维艰,一脚下去淤泥迅速包裹完脚背,每迈开一步,都是在吃力地把自己拔起来。他们抱着大捆大捆的稻穗往打谷机里塞,随着机子发出轰鸣,稻穗上的谷粒绝大部分被剥离下来,不一会儿,又装满一袋谷子了。把沉甸甸的谷子扛在肩上,我看到父母亲布满汗水和粉尘的脸上,自然流露出丰收的喜悦,我并不觉得累。母亲高兴地说,今年每一块田都有增产,来年还是要多放一些鸡粪。
年初养鸡,我还责备过父母因为老是牵挂家里的田地而对养鸡的事顾此失彼,一直反对他们种粮食。可惜事与愿违,辛辛苦苦一整年,没挣到钱,父亲原本就单薄的身躯更加瘦弱,甚至还在腿上落下疾病。想起这事,我经常自责不已。早知现在,也许不如让他们在家多种粮食。比起设法挣钱,我更希望父母往后的日子里尽可能少一些生活的压力,多一些健康和快乐。
当微弱的阳光 挣扎着想要撕破天空厚厚的云层时,小侄女和妹妹也走到了田边,此时的王依然却开始闹起了瞌睡,我只能背着她回家了。
晚上,我们宰杀了一只鸡,以犒劳白天劳作的辛苦。
夜半时分,睡梦中被王依然迷糊的哭闹吵醒,我知道又到她的“饭点”了,于是起来兑奶给她。抱着奶瓶大口大口的吮吸,奶瓶见底之后,叼着奶瓶的王依然又进入了梦乡,小小的身躯不断往我靠拢,我像抱着鸡仔一样把她环在怀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屋外,偶尔划过一些光亮,静谧的空气里似乎还夹杂着丝丝稻香。蜷缩在床上,我忽然想起童年的时候,和小伙伴们秋收之后在田野里放牛的往事。那时候几乎每家都有黄牛,放学之后,我们三五成群把牛赶到山上或者收割完稻谷的田里,牛在悠闲地吃草,我们在草垛里捉迷藏,不远处,总是有稻草被点燃,逆温现象导致整个田野里都弥漫着炊烟。暮色降临,鸦鹊归巢,玩累的我们,在阵阵稻香里,也赶着牛群一起回家,牛在前面,我们在后面,走过山腰,走过小河,走过田埂,到了寨子门口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秋天,傍晚,山野,田间,稻香,黄牛,小河,炊烟……这些乡村里独有的东西所组成的画面,似乎就是我的大半个童年。
说起稻草,还有一些事让我记忆犹新。
一次是和弟弟在河边放牛,闲着无聊,我拿起打火机点了上坎奶奶家围着化香树堆积的稻草垛,本想着点燃就赶紧熄灭的,然后火苗子一下子却窜了起来,瞬间吞灭了整个草垛,我和弟弟赶紧找来树枝扑打,却蜉蝣撼树无济于事。看到浓烟起来,有人大喊着起火了,闻声赶来的大家,带上水桶等一起到河里打水来灭火,然而稻草毕竟太干燥,最终还是化成一堆灰烬。那天晚上回来,我是有生以来被揍得最凶的一次,揍完之后父亲不给我吃饭,还让我在一边跪着。作为弥补,那一年我家的草垛直接给上坎奶奶家喂牛了。
另外一次,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里。小时候父亲总是出门,很久很久都没有音讯,都是母亲一人拉扯我们几姊妹。我们各自睡在老房子的床上,而那时候铺床根本就没有棉絮做垫子,都是用稻草铺在床底下。有一天晚上,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门前的小河洪水暴涨,伴随着洪水的咆哮,风雨交加和电闪雷鸣像两头巨兽一样在院子里撕咬,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里,从屋顶漏下的雨水大颗大颗的砸在盆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隔壁间的母亲,也被这罕见的狂风骤雨搅得心神不宁。突然,一道道刺眼的白光闪过之后,接着就是震耳发聩的雷声,仿佛那雷就掉在屋顶上炸开一样,弟弟妹妹被惊得哭了起来,于是隔壁间的母亲让我们赶紧把床底下的稻草含在嘴里,那样就不怕打雷了。于是我们兄妹几个,整整含了一夜的稻草。
想着这些或喜或悲的童年往事,直到鸡鸣响起,我的睡意才姗姗袭来。
次日一早,母亲们继续收割未完的稻谷。而经过一日的劳作,田坝的稻谷一夜之间竟消失大半,看来大家都担心接下来阴雨连绵坏了收成,毕竟辛苦大半年,总不能在秋收时刻功亏一篑。像我这种生在穷苦人家却不怎么会干农活也不懂得时令的人,大概也无法理解母亲们对庄家的那种“放心不下”。
下午,在回县城之前,我又再一次走到到河边。收割过半后的田野,似乎有些狼藉,大片的稻草杂乱无章地扔在田里,收割和没收割的稻田互相交织着,整个田野好像被野狗胡乱啃过一样。我走在田间,总觉得现在看到的和童年的记忆又不太一样了。
以前没有收割机,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用木板做成的方形掼斗,每到收割的季节,各家人都扛着掼斗到稻田里打谷子,那时候也不请人,都是换活路,今天你帮我家,明天我帮你家。一个寨子里,常常是三五家人合成一伙儿挨家干活,收割时分工明确,妇女一般都是割谷子,男人多半都是打谷子和扛谷子,小孩子就在边上捉蚂蚱,在一块田里,大家七嘴八舌说说笑笑,一阵阵打谷声在田间此起彼伏,不一会儿,一块块稻田就被“剃了光头”,夜幕降临,一匹匹马驮着成袋的谷子走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上。
而现在,找遍整个田野,却再也找不到一个掼斗,取而代之的是打谷机和收割机了,马匹也没了踪影,只有三轮车一辆接着一辆奔跑在机耕道上。
时间的长河无声流淌,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逃脱更替变化的铁律。小到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大到江河湖海,日月星辰,在春去秋来的日子里,在日复一日的循环中,生活,时代,世上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切都在变化消融着,就像那弥漫田野的稻谷的清香,终究会消散在村落上空的袅袅炊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