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洛子帅

1.

清晨，一声明亮的哨音划破214宿舍楼。楼内顿时沸腾起来，有上下床的吱呀声，有洗漱的流水声，有人群的骚动声，很难想象前一秒这里还是空前安静。

王凯迟迟没有从床上爬起来，他挣扎了三下，还是将头倒到了一边。“嘟！嘟！嘟！”三声短促有力的哨音又一次响起，看着还瘫在床上的王凯，班长不能忍了，上前一把纠了起来，快速集合队伍，向着大操场奔去。

这是他们每日的必操课——晨跑。院子里已经有不少队伍了，他们整齐划一，跟着指挥员的口令有序地跑步前进，时而高喊几句“一二三四”。高昂的声音穿过围墙，旁边电线杆上的几只鸟儿扑哧扑哧飞走了。

王凯跟在队伍后面，缩着脖子，拖着步子，费力地前行。大约半个小时后，队伍终于停了下来。然而王凯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见他完全无视他人，直直向前跑去，踩到了前一名同志的鞋跟，狠狠地撞到了他的身上。

前面的同志火从心起，转身准备斥问王凯，却不禁面容失色。王凯竟然没有睁眼。

他静下心来，摇摇了王凯。王凯才费力地睁开了双眼，他的动作像是正在开启一座重量级铁门，他的灵魂在铁门开启的那一刻回归。

王凯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诧异地问道：“我刚睡着了，发生了什么？”

“你跑步的时候在睡觉？”

声音传到众人的耳朵里，一时间人群中炸开了锅。一上午的时间，大家都在讨论王凯跑步睡觉的事，后来演化出了很多版本。最有理有据的便是：“王凯因为复习考研，熬夜太多，竟然在跑步的时候睡着了。”由此，在中国东南部某军校发生的一件小事，变成一件激励人心的成长励志故事。

多年后，已经成功的王凯，每每有人问及大学生活、考研经历时，说的最多的也是这一件事。

“那个时候，真是苦啊……”王凯紧锁眉头，端起一杯茶，掀起茶盖，来回轻轻滑两下，放在鼻下闻一闻，深深地抿一口，开始娓娓道来。

2.

大三那年暑假，各种考研班铺天盖地涌来，校园内发的传单提醒着大三学子，考研进入了精讲阶段。第二轮攻坚战已经打响，备考的同学们必须全力以赴了。

王凯全然不在意这些，早早便买了回家的票，只等着最后的放假通知。7月16日，学校一声令下，军校那扇重重的铁门被渴望自由的众人推开，前赴后继奔向了繁华都市。

假期的第一件事，去看望爷爷，王凯在学校的时候已经计划好了。爷爷久居叔叔家，已有两年没见，想起上次一别他的满头白发，王凯一直于心不忍。

跨越千山万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王凯忍不住偷偷滑下了泪水。爷爷已至年迈，仍在寄人篱下，过着潦倒的生活。

王凯到的那晚，姑姑一家人请吃火锅。席间，平素热闹的爷爷奶奶正襟危坐，一句话不敢多言，甚至，在奶奶不小心将一块肉掉到了桌下后，姑姑暴跳如雷，一瞬间批评与唾沫齐飞，奶奶吓得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点头认错。

那一夜，爷爷向王凯说了很多在外的辛酸，包括住在车库，去厕所挑水吃，捡饮料瓶为生，说到最后，爷俩一把鼻涕一把泪。

爷爷说：“孩子，咱农村待了一辈子，人家嫌弃咱。”

第二日，王凯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姑姑家为爷爷伸张正义。虽然路上演练了各种场景，但是见到姑姑后，剧情发生了反转。

在王凯刚准备讨伐之际，一个电话不合时宜地打来。挂完电话后，王凯重振旗鼓，意欲再伐。只见姑姑却盯着他的手机不放，半晌问道：“这手机是你的？你怎么配用这么贵的手机？”

“你不知道你爸妈种地多辛苦？”

“现在的孩子都喜欢这种手机，你晴晴姐前段时间也买了一个，可是我们有钱啊，你不一样。”

“你看你，一点都不争气，高考的时候也没考过我们家晴晴。”

“你要记着你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学习不行就算了，花钱一定要省着花。”

“不和你多说了，你晴晴姐在里屋复习考研了，我们不要吵着她。”

“对了，你准备考研了吗？要我说，别考，赶紧出来好好挣钱……”

握着自己攒了几个月津贴买的手机，王凯握出了一身汗。姑姑的话声声刺耳，王凯高傲地昂起了头，一转身决绝地离开了。

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带爷爷奶奶回老家和考研。

昔日，城市的儿女说是带二老来享福，实则过得还不如农村。二老为了孩子的脸面，坚持到了今天已是苦了全天下的父母心。二老如今铁了心想走，正好王凯提出来，便顺理成章回去了。

考研，则是为了证明自己。

三年前，王凯以20分的差距输于他的堂姐—晴晴，姑姑因此逢人便说，趾高气昂。王凯立志这次要撕破她可恶的嘴脸。

3.

暑假后开学，王凯精心筹划，开始了他的考研征程。当时距离考试还有四个月时间。

为了尽快进入状态，王凯报了辅导班。同时，他还封存了手机，只在周末时给家里报个平安。一狠心，他连平素几乎每日必听的mp3也搁置了。

断掉一切牵扯，舍去一些娱乐，离开一些坏习惯。王凯几乎放弃了一切娱乐，全力以赴备战考研。

军校和地方管理不同，学生自己的时间很少。他们白天一般上课、训练，学业与体训上的压力很大，很难抽出时间来复习，所以大部分的内容只能晚上去完成，因此需要长期熬夜。除了跑步中睡觉，王凯还干过更丢人的事。

有次学院某著名教授正在讲台上滔滔不绝之时，一个高亢有力的呼噜声盖住了他的声音。教授以为自己幻听，还呆了几秒。反应过来之后，抓起一把粉笔头，一招暴雨梨花针向王凯飞去，悉数命中，呼噜声依然不停。教授最后无奈，朝着桌子狠狠拍了一巴掌，王凯醒了，教授手也疼得要死。

由于军校封闭，不能去现场上辅导班，所以学校在休息天集中起来放视频。他报的辅导班大家戏称白菜班，因为价格白菜价。确实一分钱一分货，视频有几段音频分离。那年国庆，王凯沉浸在视频中整整七天，他是唯一一个坐到最后的人。

队里每周组织体能训练，未通过者必须加练，王凯是重点加练对象。有时候，考研班和体能训练时间重叠，大家都在好奇王凯怎么办，只见他扛着参考书跑过来了。热身和休息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队伍的边上，在咀嚼书本了。

王凯喜欢听歌，每天不听耳朵会痒，内心会空虚。但听歌会分神，最后实在没办法，每晚熄灯后王凯会在床上躺十分钟，听两首喜欢的歌，十点十分准时起来去自修室。自修室每天人满为患，去的晚占不到座了，大多数人会找借口回去睡觉，王凯不这样，他一般会找个小马扎，蹲在地上看。大多数时候，起来全身都是麻的。

功夫还是负了有心人。距离考试一个月时，辅导班组织考试，王凯没有过线。他拿着试卷跟萎了的冬瓜一样，想到姑姑的嘴脸，他还是一往无前向终点冲去。

考研到最后，打的是场体力仗。王凯不卑不挠，按着自己的节奏稳步推进，终于在最后如愿以偿。那个寒冬冷过以往，月儿亮过以往，吹过多少寒风才走到最后，只有满天星辰记得。

4.

王凯考上了研究生，他最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姑姑，让她哑口无言。他让他爸拨通了电话。电话里，姑姑只是淡淡说了句恭喜，便没了下文。

后来，他才知道，晴晴没有考上研究生，而且没有找到好工作，回到了她家的小县城上班。

王凯又一次去了姑姑家，这次他带着一份真心与感谢，姑姑应该会像一个长辈一样慈祥地微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