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整个现代文学史,我们也许可以发现这样一个规律:从五四以来,现代社会的大致潮流便是由知识分子唤醒群众,由男性唤醒女性,或者说由男性充当知识分子的角色,而女性则代表被启蒙的民众,男性给女性讲文化、讲知识,这一点在许多主流男性作家的作品中都有所体现,包括那些非常注重女性地位的作家作品,比如鲁迅的《伤逝》、茅盾的《创造》。
这两部作品本身有一定的先进性,因为都塑造了一类觉醒了的女性形象。《伤逝》中,男人把女人唤醒了,却无力走远,于是两人分手,女人死掉了;《创造》中,男人把女人唤醒后,女人却超过了他,继而抛弃了他。
即便二者的结局不尽相同,但女性起初都是依附于男性的,需要借助男性的力量得以成长,这种观点虽然是基于现实主义角度出发,但仍属于一种渐入僵化的情节模式。这种模式的颠覆,是由同时期的女性作家完成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丁玲的早期作品《莎菲女士的日记》。
丁玲在这样一部日记体小说中塑造了一个相当丰富和复杂的女性形象:莎菲。莎菲和鲁迅笔下的子君一样,是一个出走的女人,一个封建社会的叛逆者,却不需要依靠男人,她有钱,经济是独立的,还是个文艺青年。她有恋爱的自由,也有自由的麻烦,具体说来就是在现实男性与理想男性中择偶的麻烦,在选择肉体愉悦还是选择灵魂共鸣时的犹疑。
莎菲一直渴望获得一种“真正的爱情”,但当苇弟,一个比她小四岁的男人热烈、真诚地爱她时,她又不接受,认为对方性格软弱、无趣、又无能,而且对她是一种盲从性的迷恋,莎菲对这种盲从是很厌烦的。与此同时,她认识了一名来自新加坡的高材生凌吉士,莎菲一瞬间就迷恋上了他的外貌和仪态,但却渐渐发现这个男人只是空有一副完美的躯壳,灵魂实则非常肤浅和卑劣,是一个俗不可耐的纨绔子弟,脑子里只有金钱和女人。莎菲于是就陷入了一种非常具体性的矛盾中,一方面在理智上鄙视对方,另一方面又非常真实地,经不起男色的诱惑,觉得自己仿佛只需要这种世俗的快乐,获得官能上的满足,其余都无所谓。
这种灵与肉的冲突在小说中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被刻画得非常生动,我想可能很多当代女生也都经历过这些挣扎,因为生活总归是现实且残酷的,灵肉合一的爱情总归可遇不可求,而表象的诱惑有时在寂寞时会显得格外诱人,这是人性的弱点,而克服它需要极强的个性意志,但后来莎菲就做到了。在关键时刻,灵战胜了肉,莎菲终于割断了这一切,选择正视痛苦,并在这种清醒的痛苦之中,独自远行。
回顾中国现代文学史,多数女性角色都是没有自由的哭,比如曹禺笔下的陈白露。而鲁迅笔下的子君虽然有所进步,却也是有了自由,仍无力扭转生活的哭。丁玲笔下的莎菲不一样,她是有自由,只是不知如何选择的哭。即便女人一直在动荡中哭泣,但莎菲是作为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在哭,性质是不同的。
除此之外,主流作品中的女人形象大多像花一样,温柔娇弱,又冰清玉洁,但这种形象无异于纸片上的佳人,美丽,却很单薄。丁玲可以说是颠覆了这一最基本、最传统的性别模式,除丁玲外,当然还有萧红、张爱玲等其他女作家。
总之,这些女作家她们笔下的女人立体、饱满,拥有同男人一样的情欲和追求,她们毫不忌讳地描写女性对男人的意淫,描写女人的欲望,也敢于直视女性由于自身的欲望所陷入的道德困境等问题,即便放在一百年之后的今天来看,这种颠覆依旧是非常大胆且具有文学革命性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