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特别羡慕村里的邻居们,他们和外婆家舅舅家相隔不过数里,甚至鸡犬之声 相闻,逢年过节可以经常往来,小院里总是充满了期待和欢声笑语。
但是,舅舅家在湖北,我们家在河南。彼此相距遥远,慢车时代往往需要至少两天一夜。
更重要的是,来回一趟所需车费盘缠,对于清贫的家里来说更是巨资。不要说我们小 孩子了,即便是妈妈,三年五年也难得回一次娘家。
小时候,妈妈回娘家,总是幸福和心酸相伴。因为,每回去一次,都会伴随着爷爷奶 奶爸爸和妈妈的争吵:
妈妈回娘家,怕妈妈不再回来;
妈妈回娘家,家里没人操持了;
妈妈回娘家,会花掉一大笔钱;
妈妈回娘家,担心妈妈往娘家送钱送东西......
思念和撕扯,这是远嫁女人的宿命。
远嫁如妈妈,尽管她开朗活泼在河南又有了新的 朋友。但是,她骨肉相连的父母亲人,昔日的同窗好友,无数场纯情的友谊,都一一 惜别,相见遥遥无期。
何其幸运,平凡如我们,因为生在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改革开放年代,再也不用承受 妈妈这般远嫁的痛苦。如今,经济条件好了,高铁畅通了,一切都变得更好了。
现在的妈妈,可以自行决定何时以何种方式回娘家,去看望舅舅。我们姐妹四人都在 长三角安家,同样可以随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回娘家,去看望爸妈。
只是,我们都很难机缘巧合再回到四川渠县的那条小路,回到真正的外婆家——几乎 所有的亲人都已搬走。如今,二三十户的院子,篱墙颓圮,渺无人烟……
外婆家,外婆家的小路,最终定格在一个夏日。那天,外婆告诉我:“你妈妈要回来了!” 于是,我每天都抱着一岁多的妹妹,到长满茶树的山口,等妈妈。
只有这时,走过不远处堆满坟头的那段竹林路,我才不会感到害怕。终于,在一个落 日的黄昏,妈妈从褐红色山岗上的小路款款走了回来。
妈妈还是那么美,她身穿格子大摆裙,脚踩中跟凉鞋,还穿着时兴的玻璃丝袜。妈妈 长长的头发,烫了波浪卷,用带花的小手绢扎了,蓬松地垂在脑后,温柔娴静。
只是这一次,回来的不只妈妈一个人,站在她身旁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他不高不矮, 不胖不瘦,不善言辞,温和平静。他,就是我现在的爸爸——全世界最善良、最宽厚、 最勤劳的爸爸。他一路照顾妈妈,抚养我和妹妹长大,送我们读书,让我们牵挂。
不久后,在弥漫着露水和夏日香气的清晨,我们母女三人和这个年轻男子一起翻过山 口,走过红褐色的山岗,共同走上蜿蜒的小路。
穿过夹岸相对而出的高山,河滩里比人还高的成片甘蔗林慢慢地离我们越来越远。终 于,我们走到了人来人往的山城小站——渠县火车站。
从渠县火车站,我们乘上火车,向着与重庆相反的方向驶去,穿过一个又一个明灭变 化的隧道,直到今天,并将一直幸福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