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三月,是惜别的三月,亦是伤感的三月,当然也是樱花绚烂飞舞的三月。告别少年,告别青涩。从小学到大学,日本人毕业歌选唱得最多的一首就是《樱花》。
2003年,一直默默无闻的街头歌手“直太郎”,发行了一张唱出同学离别之情的《樱花》单曲,因为满溢乡愁和季节感,且迸发出日本人才有的宿命与无常,森山直太郎为此红遍日本。
这几段是最击人心的旋律:惜别时装饰的笑颜,惜别时转世的瞬间,惜别时晚霞的耀眼,都化作反复咏唱时的泪水与真情。花瓣簌簌飘落的景象,让人忍不住萌生魂飞魄散,生命衰微之感。
樱花盛开的绚烂美景,只是个假象。其花瓣飘落,才是使人恐惧与癫狂的策源地,才是樱花的本真。在书店,在超市,在百货店,甚至在小小的酒吧,三月,放送得最多的就是那首《さくら》。
飘落的命运与惜别重叠,惜别的意象在飘落的命运中又依稀可辨。没有比这更伤感,没有比这更物哀的了。这就是三月日本的原风景。从北海道到冲绳,从关东到关西。日本人的“花见”,在很大程度上是否就是这种原风景的再体验?
成书于1300多年前的《日本书纪》里,有个不太引人注目的细节:天皇泛舟行乐,忽有一瓣樱花飘于杯中。天皇顿生花情,当场作诗。别小看这小小的细节,它实际上就为日后日本人赏樱定下了品位和基调。实际上,作为外来植物的梅花,着实也让日本奈良时期的贵族们风流了一阵。如《万叶集》中咏梅歌有118首,咏樱歌只有42首。后人在评价《万叶集》总体精神倾向时,干脆用了“忠怨尤霹雳,诚感唯梅花”的句子。但这样的好景不是很长。或许梅花的傲霜斗雪的理性性格,不太适合郁郁葱葱、湿气颇重的岛国风土;或许梅花“犹有花枝俏”的感性气质不太适合阴郁幽玄、古拙本色的岛国之民。贵族们发现身边身份不太高贵,性格不太倔强的山野樱花,或许更适合在这块风土,或许更适合居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
于是,到了平安时代,樱花终于取代梅花的王位。在这个国风文化的变化中,最具象征意义的就是原本在天皇的御所紫宸殿(南殿)的庭院里,种植着右近的橘和左近的梅。这个梅原产地是中国的。但是在仁明天皇时代(公元833-850年)这个中国产的梅被日本产的樱所替代。也就是说,在天皇的紫宸殿里种植着右近的橘和左近的樱。这一象征的种植一直延续至今。现在京都御所的紫宸殿也种植着左近的樱,那是在1998年替换种植的。
《古今集》(905年)咏樱的数目远远超过了梅花。其中的名句有:“世间若无樱花艳,春心何处得长闲?”更有甚者,《古今集》编撰者之一的纪贯之,有一天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子在采摘樱花,便一见生情,唱了和歌,交给那位女子的家人:山樱遍野白云卷,雾底霞间闻芳芬。多情最是依稀见,任是一瞥也动人。
樱花与春心,樱花与生情。这不仅是贵族们审美情绪的变化,更是本土意识的觉醒。日本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感觉,终于发现了表述自己感觉的本土之物。
庆长三年(1598年)的3月15日,难得有闲情逸趣的丰臣秀吉,领着儿子秀赖,正妻北政所等1300多名大臣,在京都醍醐寺开催了盛大的“樱花宴”。这就是历史上以其豪奢华丽而著名的“醍醐花见”。这一“醍醐花见”,可以说开启了日本人每年一度赏樱观花的雅风和习俗。有日本学者称,这是“民众的日本文化的诞生”。
多少年后,日本俳句大诗人芭蕉有“京都有九万九千民众去看花”的名句。去看什么花呢?当然是去看樱花。写过《清贫的思想》的日本学者中野孝次在谈到樱花时这样写道:每当我浮想起樱花,心中便会涌现一股忧郁的醉意,同时耳际似乎响起充满伤感的女声合唱:春光明媚隅田川,或听到春夜楼台樱花宴的歌声,此时此刻,我会感到无限悲伤。这或许就是本土感觉,这或许就是日本式的怀旧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