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男草》

第二章

上一章 第一章

(二)

老头儿正过了八十的坎,却未料没能在此多留住几年。老母亲正值六十七,看来她的时日尚且还算漫长,如果,上天不会调皮捣蛋,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的话。谁又能提前预知、提前知晓呢?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好好享受当下,认认真真地过好现在所拥有的生活。不去担心未来,也同样不去追忆过去,此时此刻,就是最美好的时刻。只可惜,大多数的人,并未能真正的这样想,这样做。旭日透过窗户,暖暖的穿透进来,想为屋里的人带去温暖与希望。然而,那人却更加愁苦起来。今日的和煦明媚,更加衬托出了昨日的阴沉潮湿,也开始对明天,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慌和担忧。

一九四零年,一个平常普通的孩子,降临在了四川的一个偏远乡村。新生儿的诞生,一个新生命的出现,并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喜悦。这是一个特殊的时期,此刻出生的孩子,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没有笑容、欢呼、鼓掌声,只有无尽的哀嚎、炮声、吼叫。天空、陆地、海上,除了死亡,依旧是死亡。在一个个生命悄然倒下逝去的时刻,背道而驰的新生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一群人在竭力保护着自己的家园,一伙人穷凶极恶、受人蛊惑,冲进藩篱,烧杀抢夺。这是一个糟透了的时代,可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时代。大地不断颤抖,伤痕累累,身体四分五裂,残缺荒凉。人类,正进行着自我种族的大清洗,互相杀戮,回归野性和蛮横。周围的一切,全都变成了血红色。树木、土壤,吸食着源源不断冒着热气的鲜血,来滋润树根和树干,张出暗红的树叶,结出鲜红的果实。地下井水,也混入一种油荤的味道。黄土地也不再干涸皲裂,漫天卷起黄沙,全都被浸润在红彤彤的血水里,潮湿、富有黏性。连天上的白云蓝天,都无一例外的跟着周围的演变而改变着自己。阳光不再明媚暖人,像是被一张红布笼罩在其中,刺眼恐慌。而后又因啜饮太多鲜血,再从高高的空中倾吐而下,侵染着世间的一切。房屋、建筑、汽车,任何袒露在外的事物,全都被统一着色。

这终归还得结束,离去的未必就该伤感、哭泣;活着的,也不见得就该欢呼雀跃。既然去了,那就毫无保留,无欲无求的逃离吧!

还活着的,那就好好活着吧!

三十岁的年龄,老头儿才终于通过媒人的介绍,认识了老母亲。七十年代的三十岁,都还没有结婚!想想都觉得可怕,这是怎样的不争气,没本事呐!如今看来,一个男人都三十了,这谈婚论嫁也感觉有点晚。如果你是事业有成,年龄当然就不是问题。可问题就在于,三十岁的老头儿,什么本事、事业也没有,家里也是一穷二白,就是穷小子一个。况且,又是在封建思想厚重的农村,可以想象,在周围人眼里,是怎么来看待老头儿的吧!人就是一个无比矛盾的综合体,一方面要嫉妒比自己有才能、有本事的人,在别人背后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另一方面,又对于比自己差,比自己穷困的人,嗤之以鼻,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打骂逗趣。这类人,同时也无比热衷于比较。绝对不能容忍有谁和他们的生活状况,家庭条件平起平坐。有了比较,他们才能知道是不屑一顾还是高高在上。村里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都等着将他一辈子打光棍的奇闻异事,在饭后闲谈中,向更多的人娓娓道来。似乎从事体力劳动的人群,都对别人的灾祸事表现出特别的好奇和渴望。这些消息新闻,成为了他们精神的唯一补给,只不过,他们汲取的,都是没有一点营养的养分,不会对他们的人生,成长产生任何有效的帮助。如果有的话,或许只能够给你带来一身的臃肿肥胖,给你一个暂时拥有的强健幻象。可是,这总算天无绝人之路,他遇到了老母亲。然而,这到底是给了一条出路,还是将他带入了另一个看不见的无底的地狱深渊之中?

当时的老母亲,可才十七岁,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不谙世事,对生活,对爱情都有着朦朦胧胧的向往和幻想。定下婚约之前,老头儿只听人讲了有关老母亲的一些基本情况,拿了一张照片看了看,他便决定了。而老母亲呢,则零零碎碎的听到些传闻:这个人啊,穷是穷点儿,人长得还算俊俏;他们都说,他的脾气还好。反正呐,你跟着他,不会饿肚子的。因此,从这些评价中,再加上自己的些许臆想。有些害羞不好意思,点了点头,也就答应了。不管什么年代,年轻少女的心里,都曾经有过这样一份悸动吧!是小鹿乱撞,亦有浮想联翩,对爱情,对男欢女爱,这些潜意识里的情感,总是招架不住,毫无抵抗。但其实,就算她有任何的意见,她也做不了主,她的父母早已经为她定下了这门婚事。并且,那个年代,儿女们哪儿敢违抗父母的指令命令吗?敢在父母面前说上一个“不”字吗?难道现在,子女就可以了吗?

因此,从小的打压与闭塞,哪儿还能容许孩子们有更多的创造力和想法?孩子们的思维和认知早就被父母完美的扼杀,也就再无多余不切实际的想法蹦入脑中。在旧时农村,家里若是有女儿,都是巴不得早早嫁出去,为的就是减轻家里的负担。因此,“重男轻女”的主要原因,还是男孩儿是家中干活的牛、马,能够支撑起这个家,为家里分担生活的重担。那延续香火的说法,就是另当别论了,这只是一群无知愚蠢的拥有语言系统的动物的荒诞变态的想法。它们对婚姻,对人生的认知和看法,都是极度扭曲变形的。七十年代,偏僻落后的农村地区的爱情,大都如此。所不同的是,双方都对彼此还算满意。彼此都称心如意,这就是一段完美圆满的婚姻生活?

对于老头儿这个年龄,能够还有人想要嫁给他,又是这么年轻的姑娘,并且鉴于他的家境,真的是太幸运了。虽说老母亲长得并不美丽,但那个时代女人的价值,就完完全全的体现在年龄上。因此,他别无选择,也无从挑剔。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家默默烧几柱高香,再对各路神仙,列祖列宗,磕头作揖,千恩万谢。不然,他的下辈子就会被扣上“单身汉”的帽子。一辈子孤独终老,无依无靠。并且还会忍受着身边各种人的嘲笑与谩骂,想想这样的一辈子真的是太过的凄惨。

在介绍、撮合这段婚姻时,媒人都把最真实的情况告知了两位当事人的,并没有将不好或糟糕的一面刻意隐藏起来,为了促成这段因缘而竭力美化。只能说这个媒人还算有良心,或者这样抖出真实状况,就是为了不成全这段婚姻。心里想的什么,也只有这个媒人自己最清楚了。媒人当时就对老头儿说:“她啊,还算年轻,都还小。这人是有点笨的,我得先告诉你。一些家务活儿都还不会做。娶进门之后,你要好好的教她。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你今后确实生气恼火,骂两句解解气,发泄发泄一下情绪,这些都是可以的。但是,如果让我听说你动手打她,那我可就要来兴师问罪了!打女人我可是坚决反对的啊!所以,你现在可要想清楚,是娶进门还是不娶了吗?”发问时很是严肃认真,毕竟这也是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老头儿没有多想,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再说,他又有什么资本与理由来挑三拣四、犹犹豫豫的呢?媒人问题一抛出来,老头儿便是一脸笑呵呵的满口答应着:“我不会的,这男人怎么能打女人呢?对吧?娶进门后啊,这不会的就慢慢学嘛!谁一开始就什么都全会的呢?是吧?我大不了就一遍一遍像教孩子一样来教她嘛!”这样的承诺是说得天花乱坠,就差举手发誓了。

这人啊,就是这样,对于世间的任何事物,追求时候的兴致总要比享用的时候的兴致浓烈。没有捧在手里把玩,仔细端详,都充满着一股期待劲儿;没有实实在在得到或者看透一个人或一件东西时,总是满心期待。可当看久了,玩腻了,处烦了,便也开始心生厌倦。能扔的扔掉,能躲的躲开。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也真令人犯糊涂,上天为什么要造就出这样一个复杂多变,虚伪可笑的动物来?

因此,就这样,一桩婚事便妥妥定下。那个时候的婚姻,就如在集市上买菜一般。买主看中这家的菜还算新鲜,卖相不错。上称,付钱,拿走。也不管这菜合不合口味,喜不喜爱吃。甚至有人,拿走了新鲜的瓜果蔬菜,还得厚着脸皮来赊账。然而令人更为可气的是,拿回家煮着吃了,还要去找别人一番诉苦:这菜难吃死了,要当初知道啊,我早给扔得远远的,谁稀罕呢!

多年之后,当老母亲的小孙子问起她结婚时的事儿,她依然很是满足,满心欢喜的道:“当时你爷爷,是花钱雇的一个花轿。从我家门一直抬到这个家门的。”话语中依旧透露着一个年轻少女的害羞与羞涩,仿佛她一辈子对于婚姻最为美好的回忆和记忆,都停留在了那一瞬间,那一刻。每每回想,也都只有这段短暂的时光让她沉醉,流连其中。这是她漫漫人生路上的一丝慰藉,一个希望,一个幻想。她利用着它,度过这每一个艰难的时刻。这样的心情,这样的感受,问问盖茨比他就能知道。所不同的是,盖茨比只有五年的等待,在这五年里,他的眼中至少还闪过一道光亮,那将要实现的欣喜。而她呢,却只有那几秒钟的记忆。

判断一个女孩儿甚至是女人,心智成熟与否的标志。也许只需看她,对待男人那些哄人的小把戏时的态度便可知一二。正处于花季期的女孩儿们,会被一朵路边的鲜花感动得热泪盈眶,会被那些腻歪的甜言蜜语软化耳根,满心欢喜的跟随着他,相信着他的所有承诺。对他那极不负责,可笑又愚蠢的一句:我养你。给迷得神魂颠倒,深信不疑。可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关注的是,在自己生病难受,孤独困苦的时候,他可以不顾一切,全意全意、耐心细致地照顾你,陪伴你。婚姻并不是爱情的坟墓,只是你一开始选择的爱情本就是一副棺材。你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是躺在了甜蜜幸福的小舟里,将要和身旁的这个人,一同漂流到那梦幻的城堡,过上幸福的生活。可当棺盖慢慢合拢,关上,你才看清它的真实面目。可早已是无能为力,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度过一生。慢慢驶向最为痛苦的深渊,在那漩涡中磕碰,吵闹,伤心欲绝,痛哭流涕。渐渐的,闹腾够了,无能为力,也只能将就着躺下,背对着背入睡。最后,甚至连死去都不用大费周折。

“看,你奶奶还是坐过轿子的人呢!”说话的是小儿媳。

“哇哦~,好棒!”小孙子听闻难免惊讶不已。从他的年纪认知来看,结婚坐花轿,只是电视中才有的情节。

“是不是就和电视里的花轿一样啊?”

“嗯~,差不多。”老母亲依旧很是欢喜得意。这段回忆,就是一盏时不时闪现的绿色亮光。她也会站在夜晚寂静的码头,伸手去触摸那对面的灯塔。只是,她触摸的,不是对面的爱情,而是过去。

这是实话。老头儿当时的确雇了一个花轿,硬生生的让人抬了几十里路,把老母亲抬到家门的。看来,这男人对于爱情,不分时代与贫富。为了能得到心里期许向往着的女人,什么都舍得去做呢?或许,这本就是一个动物的本性吧!但当时,老头儿的双亲早已去世。婚礼都是由哥哥姐姐们操办的,只出力不出钱。再说了,那会儿家家户户穷得叮当响。一个花轿的钱,便让老头儿花去大半的积蓄,可是他似乎也心甘情愿。或是说,当时的他,是心甘情愿的!

女方,老母亲这边儿,按照礼节,以一个木制雕花床作为嫁妆,这个床一用,就是一辈子,见证了他们几十年的日日夜夜。但是,一个床也确实解决了这个刚刚组建起的小家庭的燃眉之急,因为老头儿不仅家徒四壁,都还是一个茅草屋,连自己睡的一张床,也是用一块石板搭成的。上面垫上一些干草,一张烂布床单,就完成了。所以,老头儿能够舍得花血本给老母亲雇一个花轿,还真是“疼爱”她啊!因此,这样的家境,而且又是到了而立之年的老头儿,这都有人愿意嫁,还真得去寺庙多烧几柱高香,好好的跪谢各路神仙。真不知道是哪儿辈子修来的福分!

几年之后,老头儿在外寻觅。用别人拆房子剩下的、丢弃的旧砖头,旧木梁,烂瓦片,搭起了一栋平房。这倒是老头儿这一辈子唯一的成就了,他一直以来也都以此为傲。并且在此后训斥几个儿子时,他也常常以这栋房子说事:你们几个,要不是我给你们修了一栋房子,你们连媳妇都讨不到呢!房间总共是七个,每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拥有一间。每一个房间只有小小的十几平米,能够放下一张稍微大一点的床,再放一张桌子,一家三口人在里面就已是拥挤不堪。但老头儿始终做着美梦:五个儿子结婚后,都在这个家里住,一家人就在一个小房间里。厨房只有一个,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吃饭。然而,一切都是旧的,却只有住的人是新的。

娶进门之后,老头儿便开始熟悉、摸透老母亲的秉性,也真真正正了解了她。心中的那股新鲜、兴奋劲儿正在慢慢褪去,随之而来的,从内心不断涌出的是无尽的嫌弃、厌恶。当初还有些装模作样的疼爱,羞涩的爱意,如今开始露出真面目,渐渐付出水面。整日显现出来的,是谩骂,叹息与吼叫。

她确实很笨,一种封建主义旧社会下女性特有的迟钝、愚昧。这是她的错吗?恐怕不是。毕竟因为时代的束缚,家境的限制,注定她只能是一个普通的显得有些卑微的一员。她不认得一个字,只能念出自己的名字。你让她写自己的名字,不行,那就更别提能够辨认了。老头儿其实也教过她,但她不学,说,学这些干什么!唉,这人呐,总是喜欢给自己找理由,编造各种借口,都会有一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可笑思维。自己没用,没本事、没出息,把责任归咎于时代,归结于家庭,真的愚蠢荒谬至极。我想,对于这一类人,就算是所有必备的条件全都准备好了,她们在很大程度上仍会碌碌无为,毫无作为。最后,聪明的她们又会为自己找到替罪的羔羊,给自己开脱。“不是我的问题啊,不是我的错,怎么能怪我呢?”所以,上天、命运真的也是公平的,对每个人都是再公平不过了。能够成功的人,不管命运怎样待他,他们都能够翻身站起来。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又何必在他们身上多浪费资源与时间呢?那就索性就从不给予,或是直接收回。

此后,在儿孙面前,她经常爱将一句:大字霉霉黑,一个认不得~,挂在嘴边。真的让听的人,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这像是一种自豪,亦或是一种炫耀。这样的女子,在往前的封建思想盛行的年代里,应该被大肆称赞为“有德”女人吧!毕竟这“女子无才便是德!”那老母亲应当被吹捧为圣德之人吧。可是并没有哎,这是为什么呢?

同样的,她也丝毫不会做饭,洗衣。因此,刚开始的几年里,老头儿没有哪一天不是气呼呼,没有哪一时刻不是火冒三丈的。他每天除了在外做庄稼,到了饭点,还得回到家亲自下厨做饭。衣服堆了十天半个月,也得由他慢慢来洗。不过就算再生气,再恼火,气得张牙舞爪、唾沫横飞,问候一下她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各种难听的话骂出来,他也只敢扇扇自己的耳光。实在气得无话可说,就只能找家里的锅碗瓢盆来撒气发泄。摔摔碗,扔扔筷子,踢踢凳子。地面是黄泥,摔下去声音不大,那些东西也基本不会被摔碎。但是他始终都记得自己的誓言,自己做过的承诺,从未动手打过老母亲。就单单在这一点上,老头儿做的还不错,至少还算个男人。可是,他或许并不是还存在有良知,而是有些什么东西制约着他。那不是信守承诺,而是心底的一股翻腾而出的厌恶和恶心。自从老母亲为他生下最后一个女儿之后,他就再也没碰过她了,就连吃饭,也是隔着一张桌子远,你在这头儿,她在那头儿。打她,不就意味着要和她进行肌肤接触吗?他想了想,还是找其他东西发泄吧!

这人再笨,几年的时间,也能学会些东西,毕竟猫狗时间一长,也都能听懂一些人类的指示,学会一些技能。因此,几年下来,老母亲总算把基本的洗衣、做饭、洗碗给学会了。这或许就是她一辈子的成就吧,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不过这个功劳,或许还是得归功给老头儿,还好他能够有耐心,将老母亲给教会。虽然过程是挺艰辛,学会了,老头儿心里也总是能长舒一口气了。我们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何必去和其他人比,和自己比,和从前的自己比。只要学会了新的东西,有了进步,那就是值得表扬的事,值得高兴赞颂的事。但她仅仅也只是会了!可是这对于老头儿来讲,无疑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因为教会了老母亲这些,就意味着在家里养了一个仆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每天的一日三餐那是不用担心的,吃完饭,碗一撂,用手揩揩嘴,大摇大摆的就走出去自个儿潇洒自在了。正是基于这样的目的,老头儿就是感觉再困难,再想放弃。转念一想,那饭来张口,潇潇洒洒的日子,也着实令人着迷。因此咬咬牙,不管怎样,都要把老母亲给教会。所以啊,这人还是得有一个目标,一个让自己梦寐以求,日思夜想的追求。不管有任何阻拦,都决心要将它征服,毕竟这成功背后的果子,是多么的香甜可口呐~。

其次不仅她人笨,而且脾气还十分倔!这也成为老头儿为什么几年的时间才能教会她这点东西的主要原因。这又或许是一个人类的通病吧,越是没本事的人,这脾气就越是大,越是古怪。这都说,人分为三等:一等人是,有本事没脾气;二等人,有本事,有脾气;三等人,没本事,有脾气。看来还真是这样!就拿洗衣服做饭来讲,老母亲她虽是会了,但也只会按照自己的主观想法,或说是固定思维去做。烧火做饭,几十年了,每一顿饭她都会将厨房弄得满是烟雾。老头儿无数次的数落她,柴要一点一点放进灶口,这样火烧得旺,也不会有呛人的烟。她不听,往往是直接将柴全部放满,结果没有足够的空气,就只能从里面冒着股股呛人的黑烟。老头儿气得不行,原来没事时还会进厨房帮帮忙,烧火。最后没办法,连厨房也不进了。他宁可在外面闲着,也根本不想踏进去半步。只等饭做好,端出来吃便是。如果自己早已饿了,可老母亲却还未把饭端出来,这时他就会走进去,大声训斥。继而,又出来等候。

老母亲从来不和老头儿吵架,也是因为心里有畏惧。老头儿斥责了她,她心里不高兴,就会自己一个人小声的嘀咕,抱怨,当然一字一句都只能她自己才能听见。

不想吵,也是因为懒,懒得和你吵。这是实话,除了笨和倔之外,懒可以算得上是老母亲的又一大特色。每天早晨,五点钟左右,她就会起床,拿着一个手电,四处照,四处闲逛。要等到外面天色发亮,接近七点、八点钟,才会磨磨蹭蹭地把早饭给做好。她可以坐在门前石阶上,和猫狗待上一两个小时,什么都不做。背着一个大背篓,走出家门十来步,遇上同村老太婆。先是习惯性的寒暄,聊着聊着就放下背篓,席地而坐,结果,一下午的时间就都浪费掉。

当时还有件趣事,有一天,老母亲照旧坐在屋檐石阶上。坐了一会儿,大儿媳和大孙女一同回家来了。她便问,“今天是初几啊?”因为不识字,连日期年份这些都不清楚,不过还好,她还认识数字,看得懂钟表,知道当前的时间。不然,不知道几刻钟了,这一日三餐的时间也就不准确了,不知道又得挨上多少的斥骂。

“今天初一!”大儿媳精准的脱口而出,回答完,又隔了一两秒,问道:“怎么,有啥重要事啊?”

老母亲缓慢的提起干瘪瘦小的手臂,上面满是黑黢黢的污渍,像是已经长在了皮肤里。整个手臂,除了里面起支撑作用的骨头外,上面就只镶嵌了一层薄薄的皮肤,遮盖着。伸出手掌,用长长的指甲,里面装满了污垢,五根手指伸进那齐肩软软卷曲的黑灰头发,手作梳子,从发根一直理到发尾,来回梳理着。随后在她自认为捋平顺后,又翘起大拇指和小指,用剩下的三根手指在头皮上抓挠。因为动作缓慢,用力也轻,脑袋没有随着手臂的上下摆动而晃动。头发没怎么脱落,不过还是有些稀少。挠了两下,老母亲说:“哦,今天都初一啦~。那我一会儿该去把头一下了!”

“要去哪儿吃酒席啊?”

“那个,隔壁小张嫁女儿,请我们吃喜酒得嘛!”

“好久哦?”

“初七——。”

“那还早啊,还有一个星期呢!”

这时,大儿媳已经带着女儿走进了堂屋里,隔着老母亲有几步的距离。

老母亲依旧在搔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着大儿媳说,

“嗯,就是。我今天就要把头洗了,不然啊,到时候来不及了。今天都初一了!”

“那你中途就不再洗啦?”老母亲念叨地声音虽说不大,可屋里四处都没有什么杂音,因此大儿媳清清楚楚的听进了耳朵里。听老母亲这么说,再者这么多年,她是知道老母亲的品行习惯的。只有要出去吃宴席,她才会稍微收拾一下自己,最多也就是换身她自认为干净的衣服,有时拍拍裤子,觉得还算过得去,就懒得去换了,反正谁会注意去看裤子呢?鞋子倒是穿上一双绣花布鞋,这是她认准的一双鞋子,只有上街出远门,才会穿。平时在家里,就随时一双劣质塑料破旧拖鞋,走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哗哗哗”的声响。然后就是在出门几天前,把头发给洗了,盘起来。大儿媳还是想逗逗老母亲,脱口问了这一句。

“今天洗了就肯定不洗了啊!就等着初七去吃喜酒了~。”老母亲一脸诚恳,计划得周周密密。继续用手挠着头发。

大孙女和母亲站在一块儿,也听见了这短暂的对话。大儿媳听完,没说什么,回头看了看女儿,和女儿相视一笑,便就走回屋去。

大概又独自在那儿呆坐了半个小时,老母亲似乎才想起要洗头的事儿。慵懒懒散的从石墩上站起来,拖沓着脚步,缓慢步履蹒跚地走进厨房。拿出一个比她的脸大上一圈的脸盆,用一个塑料水瓢舀了些冷水在盆里。盆外围分布着些垢渍,盆里也布着些灰尘,一小片干黄的竹叶躺在里面。厨房里只有一扇背对着阳光的窗户,约有一两个平米宽,屋里光线很有限,几乎除了窗子周围隔着十分近的些许范围外,其余地方都是昏暗不堪的。当然,老母亲不在意这些。将盆子放在洗漱架上,头伸放在脸盆正上方,把约三分之一的头发放进盆里,揉搓,还能听见“沙沙沙”的声音。不用任何的洗发水,就用清水清洗一遍。几分钟,提起湿润的头发,随它悬在半空中,滴滴嗒嗒的自然滴落一些水。等滴答声间隔时间过长,便将那些头发揉捏在双手里,用力将水尽量挤干净。洗过头发的脏水先让它放在那儿,转身又来到门外石墩上侧身坐着。拿出一把断掉几个梳齿的塑料梳子,它的样貌也是一样,布满污垢,油油的,和老母亲的形象倒是十分相配,残破,脏乱。盯着门前路上,一只手理着头发,另一只手慢慢地梳着。这一坐,又得花掉一两个小时。差不多了,再摇摇摆摆地准备去做晚饭了。

实在难以想象,和一个又笨,又倔,又懒的人生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到底是怎样熬过来的?那么老头儿的暴脾气,是不是又可以得到原谅,人们可以为他送去些许同情呢?看来这还真是,无风不起浪,一个事件的闹腾,不论在表面上看来,一方多么的无辜有理,一方又是多么的蛮横暴躁。总归这责任,这过错,不可能只是单独一方的,双方多多少少都得承担些。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呐!因此这世上大大小小的事件,我们都不能妄加评论,妄下定论,我们都不知道,这当中,到底隐藏着些什么?

似乎这一切,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然而却也无可奈何,定下的已成事实。接下来的,也无从改变。人生的许多事就是如此,一旦开始,往往都已无法回头。婚姻、家庭、事业,大都如出一辙。

只独自思忖着,两人最后能否躺在一个棺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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