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要论最多愁善感,深闺女子与异乡游子当居首位。多少的诗人词人,月光下,小酌一杯或酩酊大醉,挥毫泼墨,文思泉涌,写下对故乡的思念。
故乡是个神秘的词。还没远行的人,曾在脑海中无数次想过乡愁的模样。他们在熟悉的土地上漫谈着,高笑着,满腔豪情得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还没远行的人,羡慕他乡游子的自在洒脱——没有母亲啰嗦的叮嘱,也没有父亲严厉的管教。可等他们真的如脱缰的野马般冲向外面时,他们又会默默的在晚上点起一盏灯,在瑟瑟寒风中伏在桌案上写着信,然后蘸上泪水,寄回远方的故乡。
算来算去,我已经在异乡漂泊了第七个年头了。乡愁对我来说早已不算神秘。刚离开家乡的时候,我兴奋,忐忑。我期待着新的生活。当时莫文蔚的歌在大街小巷中流行,我最喜欢听那首“外面的世界”。歌词里这样说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没有离乡的人是很难体会到后半句的。在他乡的第一个春节,我因某些原因无法回家。那个晚上,我偷偷的哭了。我第一次感到,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而我并没有能力去打破他们。我打电话给父母,祝他们新年快乐。母亲问我,儿子啊,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妈妈很担心你啊。我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了,我带着哭腔说,我过得很好,你们不用担心。然后我挂断了电话,一个人呆坐了很久。
再坚强的人,在故乡面前,都甘愿褪下心外头的那层茧。每个人的心里头,肯定藏着像故乡这样的港湾。哪怕遇到再多的苦,想想故乡,我们也能感到温暖与甜蜜。
离开故乡的那天我只有十六岁,单纯的像一张白纸。可社会是个大染缸啊,哪里容得下你一个人干干净净。于是我遭受了各种价值观的冲刷,变得越来越迷茫。我曾很多次问自己,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挣钱。十八岁成年,我和朋友在酒吧里举行生日派对。我喝的半醉,回到家母亲扶住我,骂我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我脾气来了,大声叫道:“你凭什么管我?我是好是坏你关心吗?”其实我完全不是在生母亲的气,我是恨自己,在外头读了两年书还没混出什么名堂。我愧对母亲啊。
不知从何时起,不仅是对母亲,故乡成为我畏惧的一个词。我不再每周和家里通电话,朋友圈里发的东西也统统屏蔽家人。春节,母亲问我要不要过来看我,顺便带点年货带点钱。我明明穷的一天只吃两碗方便面,还是迷迷糊糊的拒绝了。我与故乡仿佛成了两座孤岛,隔岸遥望。
一年夏天,母亲突然电话过来,说你爷爷病了。我心里一惊,问道:“怎么,耳朵又出问题了?”我爷爷之前患有中耳炎。母亲没回答。我怕又问:“那是牙齿不好?”母亲沉重的告诉我:“你爷爷得了肝癌晚期,今天动手术了,你别打电话告诉他啊。”那一整个晚上我都没睡。我满脑子全是童年时的场景:爷爷骑三轮车带我在老家逛,路上遇到熟人,他就用那口方言笑道:“这是我孙子嘞!”身体硬朗,每天五点早起锻炼,饭后还竞走的爷爷怎么会得肝癌呢?连骑三轮车收了假币都不吭声的老实人,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折磨他呢?
三个月后,母亲又打来电话,说外公的脚不太好,刚陪他去了医院。
知道吗,那一刻,我几乎马上想回到故乡,回到他们身边。可我不能。一旦回去,我会丢掉我奋斗许久的一切。
人生很多时候就是道判断题。虽然大多数的事情不能简单的用对与错来概括,但我们需要在心里做出一个又一个是非判断,因为生活不会给你犹豫不决的选项。当然,为了让你生存下去,生活也允许你选错几次。
去年春节回家,一家人团聚在玻璃桌旁。原本最喜欢喝杨梅烧酒的爷爷这次只倒了杯白开水。满桌的海鲜,爷爷碰都不碰。他可是渔民,在大海上漂泊了半辈子,是看一眼就知道螃蟹肥不肥的行家。老来竟然因病不能碰海鲜。姑丈吃完饭偷偷叫我过去。他看了眼还在餐桌上谈笑的爷爷,低声说道:“你有空多回来回来看看你爷爷。他普通话不太好,所以和你不怎么说话,但他还是很爱你的。”我默然点头。
故乡是伤心地,但空气里总有着快活的气息。姑姑家又多了个小孩,门口那家“姐妹大排档”生意越来越好,邻居家今天捕上了野生乌贼,还放在水里养着呢……故乡的人都是热情的,见着我会微微笑。因为父亲赚了大钱,一小区的人见到我都会说:“这就是阿花家的孙子,阿花有个好儿子啊……”
然而一切终究还是过去了。
时间无法倒流。
前几天听着许巍的歌,躺在床上。许巍用他嘶哑的唱法咆哮着“总是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回乡路上。你站在夕阳下面,容颜娇艳。”我如鲠在喉。
还是混混睡去吧。至少在梦里,还能看到熟悉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