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下山了,夜慢慢地拉开了它的帷幕。曹娥江上升起一层薄薄的雾,那是笼着轻纱的淡淡的忧伤。
载着外公的小船就是在那样一个傍晚回来的。我脑海里永远存着那个画面——很瘦很瘦的外公佝偻着被大家七手八脚地花了好大的力气挪下小船。他已经没力气从小船上跳到岸上了,一米八几的外公曾经宽厚的身板在夜幕笼罩的曹娥江的衬托下,显得那么弱不禁风。
外公胃癌晚期。县城的医生说“时日不多”。
那时好小好小的我从大人们的脸上读到了悲伤,我看到外婆在一边悄悄抹泪。但是我明白不了更多,我只是觉得大家难过仅仅是因为外公病了。我的心里是开心着的,因为外公回来了,我又有咸鸭蛋吃了。
外婆在他们家后园子里养了几只鸭子,只有小部分鸭蛋会被留起来做咸鸭蛋,只有生病的外公才可以在中午饭的时候吃到咸鸭蛋。
外公每天剩半个咸鸭蛋给我。
每天的中饭我吃得特别快,吃好饭就往外公床前跑。外公吃饭我就看着他吃。他吃得很慢很慢,一边吃一边笑着看我,我是他最疼爱的孙女。我也笑着看他,一边看他,一边看咸鸭蛋,时刻关注着蛋壳里的蛋还剩多少。外公总是笑呵呵地笑:“给你留着,给你留着。”偶尔也会故意逗我:“哎呦,今天的咸鸭蛋油真多,我要多吃点。”他是我最爱的外公,我知道外公生病了,我不能跟外公抢。但是我把脖子伸得老长老长,眼珠子早就掉进了咸鸭蛋里。
我终于拿到了外公留给我的半个咸鸭蛋。
我跑出去跟所有人炫耀“我有一个咸鸭蛋”。我左手举着蛋,右手食指伸进蛋壳,轻轻地掏一点点蛋出来,然后知足地吮着手指。村子里一圈走完,半个咸鸭蛋还剩着四分之一。
有时候咸鸭蛋吃完了还舍不得扔蛋壳,把蛋壳倒过来,开口的那端握在手心,我举着空蛋壳继续炫耀“我有一个咸鸭蛋”。
外公的半个咸鸭蛋带给我多少童年的骄傲啊!
外公走的时候我傻傻地看着大家哭。
送完外公回来我傻傻地一个人哭:外公永远走了,我再也吃不到外公留给我的半个咸鸭蛋了。
时光荏苒,一晃三十多年。
经常会想起外公,尤其在中秋节。那是外公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