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只存在于记忆中。
我十岁离开故乡,去了我爸工作的矿山。那以后,便很少回去,偶尔回去家乡,也是寄住在亲戚家,与原来的小伙伴联系甚少。
几年前,我在武汉工作。有一天,儿时玩伴春潮微信上加我好友,他在武汉打工,听村里的朋友说我也在武汉,就要了我的手机号码,想找机会叙叙旧。
武汉很大,我在武昌,他在汉阳,见一面不啻于其他地方的跨城一趟。虽然我们两个客套过几次,但都没有约起来。
前年国庆,回了趟老家。正赶上村里搞文娱活动,放露天电影,我便也去转转。
露天电影在村里的广场上。现在家家有电视,人人有手机,露天电影放的全是过时的电影,大都是看过的,再没多少人愿意看了。场上稀稀拉拉坐了四十来人。
我刚到那里,便被认出来,叫到最后面去。那里站了两个人,叫我的是小学同学高铜,冬潮站在他旁边,他是春潮的弟弟。上学时,冬潮比我们低一级,平时没什么交情。
看我过来,冬潮朝我点头笑笑。高铜很热情地招呼我,说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好多年没见了,要不要等下去整一场,喝点酒?
我连忙摆手,说自己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找老朋友们叙旧,酒就免了,饭我请,去镇上好好吃一顿。
冬潮说你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胖胖墩墩,读这么多书也没变得文雅些。
聊着聊着,他突然问我:“你还记得初中有一年,你回来,村里有人过事,我们一起在麦场看电影,咱俩一起趴在麦垛上,看完了也不回家,躺着看星星,然后就睡着了。”
我记得,那是个武打片,挺有意思的,我对那个电影还有点印象,但是我记得是和春潮一起,不是和他。
我有些疑惑,但看他兴致勃勃,便没有打断,微笑着点头应和。
高铜说,我们去基地转转呗,我也是从西安打工才回来,好几年没去基地了。
基地是个地下工事,不知道是谁修的,入口在村子南边几百米处一个坡底,里面有三层,规模不甚大,一层大概两百平。小时候,那是我们这些孩子的乐园,也是探险基地。因为里面没有照明,进去要带手电,女孩子们和小孩子们一般只在最外层,只有胆大的大孩子会去底下两层。
我只去过最下层一次,在我小时候离开村子的前一天。
我们三个打着手机在基地最底层转着,最底层是个环回的长廊。从一个门进去,是一个厕所,高铜解开裤子尿起来。我往厕所里面走过去,那里有一个门,打开门就又回到了这一层的入口处。
“这个门挺有意思,只能从里往外开,不能从外面直接进来。”高铜在我后面说着,“这要尿急,还得转一圈才能上厕所,也不知道咋想的。”
我一瞬间就想起来,那次我和春潮一起来的这里,他不是第一次来,我们在第二层玩了一会,他尿急了,就急忙下来第三层,匆匆跑去厕所,把我一个人甩在身后。我体胖,跑不快,一个人在后面有些害怕,奋力追着他进了厕所。
我进去之后,却没有看到春潮,从他进去到我进去,也不过几秒钟,却没看到他,我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在最后面的墙上看到出口的门,就推开出去了。
到了外面,小伙伴们都回家了。春潮大概在最里层,想吓唬我,假装上厕所,跑进去,又马上从最里头的那个门出去,躲在最里层,并没有上来。等了春潮一会,天快黑了,我便也回去了。
第二天,父亲突然安排我去了矿上。
“我这是第二次来这最里层,第一次还是你哥带我来的。”我对冬潮说。他在厕所外面抽烟。
“你说什么?”他睁大了眼睛,“我没有哥,那次是我带你来的。”
我正要再问,高铜推开门出来了,我就问高铜:“春潮没回来吗?冬潮说他没哥。”
“春潮是谁?”高铜歪着头奇怪地看着我。
春潮不存在,我问了几个小时候的朋友,还有家里的老人,都证明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冬潮是我们同一级的同学,也是家里的老大,他们家没有叫春潮的孩子。
我突然想起来我有春潮的微信,忙打开搜索,却找不到他了。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又像是有人按了按钮,把一个人从世间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