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中时学过一篇课文叫《端午的鸭蛋》,老师讲课的时候,告诉我们这是一篇抒发思乡之情的散文,作者看似实在讲鸭蛋,实则是借鸭蛋寄托乡愁。
那时年少,并未对乡愁有多大的感悟,比较感兴趣的反而是质细油多的高邮鸭蛋。从小就比较馋的我,觉得能让一个人念念不忘的咸鸭蛋,想来是极好吃的。
尤其是鸭蛋壳还能装萤火虫,既好吃又充满童趣的咸鸭蛋,让我记住了“汪曾祺”这个名字,但我当时并没产生去看他作品的冲动。
后来高中在一本杂志上偶然看见他写的《咸菜茨菰汤》,不好吃的茨菰关系着家乡的水灾,是对苦难的记忆。
文末的“我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菰汤,我想念家乡的雪”,读来让人心头莫名一酸。汪曾祺写的是食物,却又不仅仅是食物。
后来陆陆续续看过他写的几篇散文,很平凡的食物在他笔下,都被赋予令人垂涎的味道,都饱含普世的温情和独有的记忆。
至此,我把他奉为“美食达人”,一直拜读他的文字到如今。
02
高中曾读《四方食事》,平淡质朴的行文风格,将各种日常食物娓娓道来,让人未见其物却已然心中窥见其形,差点边读边擦口水。
前不久听了一笑作春风老师的线上分享课——《如何读透一本书》,她在分享中提到:“要想读透一本书,要品读散文,散文最见作者的功底。至于读什么书,选择自己喜欢的就好。”
我喜欢汪曾祺,也喜欢美食,就又从图书馆借了他的《五味》,一本收录汪老谈吃的32篇文的散文集。
有些以前早就看过,但如今重看一遍,心境却和以往大不相同。
早先读汪曾祺,不过是把他看为一个美食家,现在读汪曾祺,才觉自己浅鄙无知。
文章里流露出的不止情感,还有对文学创作的感悟。他在谈吃,也在抒情,更是在谈写作。
印象最深的是开篇的《葵·薤》,刚巧看过《蔡澜的生活方式》,正吐槽食神的文字毫无文笔之时,汪老从汉乐府的《十五从军征》引入做羹的“葵”,表明自己只见过葵花,不懂持以做羹的葵是什么。紧接着用吴其浚的两本植物学著作解释“葵”就是冬苋菜,并且援引《齐民要术》和《农书》,感慨本是中国主要蔬菜的葵,如今居然没人识得,蔬菜就和世间事物一样,有其兴盛和衰微。
博览群书的见识、深厚的文学功底、通晓世事的豁达,读汪老的文,要是只读出食物的形色味,真的是对他的亵渎。
以前读过他的文,却从没有读透,如今总算能窥见一星半点“超然物外”的道理。
03
汪老说写《葵·薤》这篇随笔,用意就是让年轻人多积累一点生活常识和口味别太窄,收尾的一句“你当然知道,我这里说的,都是和文艺创作有点关系的问题。”
不直接点明用意,而是让你自己领悟,巧妙避开说教的口吻。我就是在讲吃的,它和文艺创作有点关系,至于什么关系,是你自己参透的,所谓的“我不说,你懂的”,真是个爱耍滑头的老顽童。
读其文,如睹其人,只有通透豁达的人,才能写出如此大气的文章。
我在把写文的爱好发展成能力的过程中,也渐渐明白爱写字和会写字之间,并非一字之差。
以前写文章,不过是记录一些伤春悲秋的个人感悟,并不需要多少文学涵养和素材积累。但现在写文已经变成自己的经济来源,爱好逐渐上升为创作的过程里,我发现自己读的书很少,名言佳句所知寥寥,日常也没有留心积累生活里的所见所闻。
我看书的口味很窄,局限于青春小说。简书上的沐沐周对心理学很有研究,每次读她的文,我都不怎么读得懂,总觉得晦涩深奥。平时看书会有意识避开此类文章,现如今看完《五味》,立马借了一本周国平的《妞妞》。
沐沐周说学心理学最大的收获是帮助了自己。没学过心理学的我,看看懂心理学的人写的文字,希望能从此种领悟些许人生之道。
汪老说:“许多东西乍一吃,吃不惯,吃吃,就吃出味来了。” 还没吃习惯心理学的文章,觉得深不可解,以后多读,姑且不奢望参透玄机,只愿能洗涤一些心上的蒙尘便好。
04
汪老一生遍尝无数美食,走过各国的名川河海。
爱吃酸的北方人;爱甜食的广东人;以前不吃苦瓜的北京人;无辣不欢的云贵川;长沙和南京的臭豆腐。每一个地方的特色都如数家珍,口味相似但不同地区的人,将他们常吃的食物一一道来。
他在谈吃,亦在和你谈自己看过的风景,走过的路。
他并不吹嘘自己的阅历,不以自己作家的身份和你大谈“文学之道”。他就只是在谈及苦瓜怎么吃时提及文学创作当中,应该像承认苦瓜也是一道菜一样,评论家和老作家们不要轻易否定自己没有看惯的作品。
吃苦瓜时,未熟瓜果做蔬菜,成熟果瓤可生食。一个作品你可以见仁见智,是探索其哲学蕴味,还是踪迹于美学追求,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哪一个都没有错。
苦瓜是瓜,属于葫芦科,说它是瓜是葫芦都行。一个作品只要它是一个作品,算现实主义还是现代主义都是可以的。
他真的是在用别样的才情谈美食,美食是情感的载体,是创作心得的喻体,美食还是食物本身。
有人说汪曾祺身兼二美:美文家和美食家。我却觉得他还是一个教育家,教你懂得食物里的感情;教你文学创作要兼容并蓄、开阔眼界。
同理,人生里总会遇见很多出人意料的事,有挫折有磨难,但只要活着,就很好。
05
人生在世,总免不了烦忧,但该吃吃,该喝喝,不必难过伤怀。杜甫在《奉赠韦左丞二十二韵》里说:“旅食京华春……残杯和冷炙,到处潜悲辛。”汪老反觉旅行是一种乐趣,途中的食物也是美味,譬如蒙古人的手把肉,半生不熟时味极美。福建云霄的血蚶,直接生吃才最鲜嫩。
文里有着对过往的怀念之情,透露着自己淡定从容的人生态度。他在七十岁生日时作诗抒怀:“悠悠七十犹耽酒,惟觉登山步履迟。”好一个豪放不羁,不服老的汪曾祺。
汪老提及老了,胃口就差,很多东西也不能吃,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恣意地品尝美食了,食道的静脉曲张让他吃苹果都要打成糜状,但他依然能鼓捣出一桌豆腐宴犒劳自己的胃。
生活里那些得知自己患病就怨天尤人的悲观者们,真该好好学学汪老的生活态度。
舍伍德·安德生在《小城畸人》里记一老作家:
他的躯体是老了,不再有多大用处了,但他身体内有些东西却是全然年轻的
汪老借此句话希望自己能像那位老作家一样,童心常绿。还写一些东西,还能陆陆续续地写更多的东西。
他做到了,没有一位写美食的作家,能将食物写得这样超凡脱俗,让普通人顿悟很多人生哲理,也让从事文艺创作的作家们获得启迪。
06
食物有五味,人有喜怒哀惧,万事万物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作为有思想的人,我们应该多尝尝不同的食物,看淡生命中的忧愁哀伤,学会包容一些不符合自己主流价值观的事物。
品尝美食应当如此,文学创作应当如此,做人,何尝不应如此呢?
《五味》——汪曾祺谈吃散文32篇,汪老在谈吃,但只是在谈吃吗?
是不是只是,我不再赘述。我只想告诉你,他谈美食,和其他人不一样,有着别样的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