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那个年代里,市场经济是资本主义尾巴,不仅要被割掉,有的还可能被游斗甚至坐牢的风险。生产队里分红只是每年年底,还必须是当年风调雨顺收成好,才能分到几十块或者上百块的银子。实际上,大多数年份,差不多家家户户超支,忙活一年了,还要给生产队里的钱。
为了维持平时的日常用动,那会,每家都是靠鸡屁股鸭屁股银行换点油盐钱,以应付平时的开支。
我的父母属于勤劳兼智慧的典型代表,积极发展“海陆空”三军,以解决当时的困境。
一、 陆军
说到陆军,鸡自然是首当其冲了。那个年月里,养鸡是我们每个农户换取油盐钱最普通最直接的生活方式。现在,我们平时吃个鸡蛋、吃只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在我们那个年代里,实在是奢侈至极(我在《心情日记》95的文章里也曾专门介绍过)。那会,吃个鸡蛋像过节;要是吃只鸡,那简直就是过年了。但凡经历过我们那个年代的农村人,知道这句话绝非危言耸听,而是事实。
这里,我撇开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这个千年难解之谜,先从孵小鸡开始说起。
孵小鸡,首先得要有母鸡和鸡蛋。每年的春天,天气变暖,由于母鸡的本能,就要每天蹲在鸡窝里不出来,准备孵小鸡。有的母鸡,在春节前后就开始扒在鸡窝里了。在我们黄陂农村,把这个时候的母鸡称之为“抱鸡”。 “抱鸡”要孵小鸡了,母亲都是提前把鸡蛋备好,和父亲一起,对着油灯一个鸡蛋一个鸡蛋的照。在昏黄的油灯下,鸡蛋一头有个椭圆晕圈的,是受过精的,只有这样的鸡蛋才能孵出小鸡。一般的,一只“抱鸡”只会给二三十枚鸡蛋,顶天了,也只能够给四五十枚。因为鸡蛋不多,并不是每只“抱鸡”都能享受到做母亲的机会。在我们家,每年也只能孵两三窝鸡。
“抱鸡”一旦开始孵小鸡了,就很尽责了。除了吃食会跑出一会外,其余时间一律老老实实呆在鸡窝里。母亲隔个三五天,就会帮“抱鸡”翻一次蛋。当时,我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样做,母亲只是说,从古到今都是如此。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为了防止鸡蛋粘连,让每只鸡蛋均匀受热。待孵了一周后,母亲会把鸡蛋拿出放在温水里,看看每只鸡蛋的状况。这个时候的鸡蛋,基本上都可以在温水里动了。看着一枚枚鸡蛋在水里晃悠着,少年的我感觉甚是有趣。看着一枚枚鸡蛋马上快要成了小鸡,母亲很是高兴,便小心翼翼把鸡蛋拿出,把水擦干净,然后再轻轻放进鸡窝里。待到二十一天左右,一个个小鸡破壳而出,那毛绒绒的小脑袋、湿漉漉的身子甚是可爱。只是有的,出不了鸡,我们农村叫做“寡鸡蛋”。所以,中国有一句歇后语:二十一天不出鸡——坏蛋!“寡鸡蛋”出不了鸡,却是可以吃的。这个时候,母亲会把这些“寡鸡蛋”交给我们哥仨,我们立马把它放入灶堂煨着,然后拿出,分而食之,那可是我们难得的美餐!后来,我从军兰考时,兰考的大街上,经常会有推着车子的小贩,车子上面放着一个炉子,边走边喊“毛蛋!毛蛋!”的。兰考的毛蛋,就是我们老家的“寡鸡蛋”,我们是放在火上烤,他们是用卤水里卤,也是味道好极了。女儿在兰考油田小学放学后,每每遇见卖毛蛋的,也不时要我买几个毛蛋给她吃的。
小鸡出来了,母亲就会弄些碎米洒在地上,让小鸡吃。看着毛绒绒又顔色各异的小家伙们在地上叽叽喳喳吃着碎米,那个场景,真是有趣!
再后来,小鸡渐渐长大,由于家家都养鸡,且鸡小的时候差不多长得一个模样,为了区别,每家都会在鸡身上的不同部位,做上不同的标记。比如,我们家的标记是剪翅膀、伯母家一定是剪尾巴(不是真剪,是剪这些部位上的羽毛);我们家用红颜料染色做记号,婶娘家一定会是蓝颜料。
待公鸡长到半斤或者七八两左右大时,每家基本上只会留一到两只左右的公鸡,其余的,就会被阉掉。这种公鸡,在我们老家称之为线鸡。当年,我们黄陂的九佬十八匠里,就有一个职业是阉鸡佬。阉了的公鸡性情温和,缺乏好斗性,一门心思长肉,也便于管理。当年,我曾专门跑到邻村的张家楼子去请阉鸡师傅过来(当时,十里八乡,似乎就他一个会阉鸡);公鸡少的时候,就是我自己一个人,用袋子装上公鸡,背在身上,送过去。阉鸡师傅会用上一个夹子,把公鸡的翅膀往夹子上一夹,然后掏出一个细长的刀子,在公鸡身上一搅和,前后就三两分钟的功夫,一个鸡太监就出现了。只是许多年过去了,这种手艺还不知道失传没有。公鸡尾巴上的羽毛最漂亮的,是做毽子的最好材料。为了公鸡的正常的生长,没有父母允许,是不敢拔上面羽毛的。有一年,我实在忍不住公鸡尾巴上羽毛的诱惑,把上面好看羽毛的拔个精光,这样的结果可想而知,挨了一顿臭骂。
小鸡长到半斤以上,基本上就好养了。每天早上,父母都是早早把大门打开,先洒些谷子在地上,让鸡先垫吧垫吧再出门觅食。下午天黑前,鸡基本上都能自动归巢。偶尔,也有个别的,识不得回家的路,我们就会全家出动,四处找寻。晚上,会再洒些谷子在地上,再喂上一次。母鸡到了差不多四五个月,就可以下蛋了。真正的土鸡,一般,每年能下200枚左右的鸡蛋。不像现在的蛋鸡,年产蛋居然能到300枚左右。鸡养得好的年景,多的时候,一天能下二三十枚鸡蛋,一般也只是三五枚,甚至一个都没有。当年,我们家母鸡下的蛋基本上舍不得吃,偶尔有客人来,母亲才会从瓦罐里拿出几枚。那会的鸡蛋,一枚才三分钱。不像现在,我在扶贫村里,人家卖给我1.2元一枚,还是人情价。年前时候,城里的土鸡蛋至少都是1.5一枚,贵的时候,都到了1.8一枚,还不敢说是真的、好的(有的甚至是坏蛋)。这五十年,翻了多少倍,大家扳指一算就明了。
那会,我们家每年孵出的两三窝小鸡,大多数中途壮烈牺牲,到年底,能有二三十只存活,就算不错的了。如果碰上鸡发瘘(发瘘,老家土话,就是如今的鸡瘟,也就是禽流感),基本上是全军覆没。现在人也金贵,发瘘的鸡是没有人吃的。可那会,一年到头难得见点荤腥,即便是发瘘的鸡,基本上照吃不误(我们家也吃过的)。有的都是被人扔进厕所,还会被人拾起,拿回家吃。
二、海军
我们家的海军,就是鸭子。实际上,准确地说,应该是两栖陆战队。只是鸭子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水里的,所以,称其为海军,也不为错的。
那会,我们农村的鸭子很少自己孵化的,大多是每年的四五月份,会有走村串户的鸭贩子,用大板车推着或者用担子挑着几竹箩的鸭子。这会,村人都会围上去,东家拿七八只西家拿上一二十只的鸭子。卖鸭人当时都是不收钱的,还确保是公鸭。如果不是公鸭,到收钱的日子,是绝对不收钱的。收钱的时候,都是在每年的中秋前后。那会,人与人之间彼此信任,没有到时间不给钱的,也没有黑白颠倒说不是母鸭的。也真是佩服鸭贩子,那么小的鸭子,天知道他们如何分辨出来公母的。到中秋前后,各家各户的鸭子绝对都是母鸭。
鸭子刚买回来,一般都是交给我们家的“抱鸡”代养,待稍大后,就由我们可仨每天去稻田里抓些泥鳅鳝鱼什么的,回来喂养它们。那会的农村,泥鳅鳝鱼青蛙什么的,都是没有人吃的,少了人类的天敌,这些玩意自然不少。稻田放水的地方,我用抄网随便一抄,就会有几条甚至几十条的泥鳅鳝鱼什么的;有时候,也抓些青蛙回来。回家后,我们哥仨将这些玩意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好让鸭子消化,也让它们快快长大。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到如今,都不吃泥鳅鳝鱼青蛙之类的,因为不屑与鸭子争食。鳝鱼青蛙偶尔还吃点,泥鳅是根本不吃。以至于有一次,我的一个美女同学请我吃饭,专门为我点了一个红烧泥鳅,我却是一筷未动。
母鸭跟母鸡一样,一般长到四五个月,就会产蛋,年产蛋也只在180---200枚左右。鸭蛋大多都是腌着吃,很少有炒着吃的。每每鸭蛋稍多一点,母亲就会让我去找些黄泥,再撒上盐,然后均匀地把鸭蛋裹起来,放在瓦罐里,一个月以后,就可以吃了。吃咸鸭蛋,我们吃得很省 。当年,一只煮熟的咸鸭蛋,我们把一头剥开个小窗,再用筷子一点一点挑出,就这样一只咸鸭蛋,我们都可以吃上两大碗米饭的。咸鸭蛋,是我们那会端午节最好的应景美食。平时,也是很少吃得上的。
鸭子,在我们家不是主力,养得不多。再一个,鸭子下蛋也不规律,许多时候在外面随便下,好不容易把它们养大了,下的蛋却是为人作嫁。
我们家海军的还有鹅。这个,也跟鸭子一样,都是属于两栖动物。鹅,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从来都没有养成过一只大鹅。一是养的少,顶多三五只;二是不好养,也不会养。
三、 空军
鸽子,是我们家唯一的空军。村里养鸽子的,好像没有几家。
当年,做木匠的父亲在我们家门前的屋檐下,做了七八个鸽笼。至于第一对鸽子中如何养的,我也记不起来了。只知道,我们家的鸽笼里,总有三两对鸽子在里面。养鸽子是比较省事的,就是冬天的时候,相对要麻烦一些。因为那会的冬天经常冰天雪地的,外面食物较少,我就要每天用梯子,给每个鸽笼里放上一把谷子。平时,也只是隔三岔五地放里投上一些,基本不用管。我们家的鸽子,一般一对鸽子一年能抱六七对子鸽。鸽蛋不大,与目前市场上卖的鹌鹑蛋差不多。一下蛋,都是一对一对的下(不是同时下,一对鸽蛋要相隔好几十个小时),下完了,就由母鸽进行孵化。鸽子的孵化时间相对鸡来说,要短两三天。因为怕养的子鸽大了飞不回来,我们家的子鸽,大多吃了。偶尔得到消息有贵客要来时,都是提前捉下来,放在笼子里养着。
在那个年代,我们家的陆海空三军为了我们哥仨的成长,可算是鞠躬尽瘁了,更感谢父母的辛勤劳作,养育了我们!
大漠孤鸿2021.3.10于江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