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后软件董事会门外的等候区，陈彬计算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他很清楚的知道，接下来的时间，将是决定他的项目生死存亡最关键时刻。

“陈彬，请进！” 董秘推开门，职业化的笑容背后，暗藏着一丝不屑。陈彬此刻无暇他顾，做了一个深呼吸，抱起旁边座椅上的铁盒，走进了会议室。

这个庄严肃穆的会议室，陈彬是第二次进来。两年前，陈彬在此做的一次立项，使他成了业界的一个笑柄，从此贴上了“鸟飞派”的标签。

当时，市面推出的家用机器人，已经可以做一些简单的打扫，烹饪等工作。在科研机构纷纷致力于通过数学的方式，创造新的算法，几乎每个月都有更强大的机器人面世时，陈彬却坚持走生物学这条已被行业判定为死胡同的路。

他轻狂地抨击公司内外几乎所有科学家的观点，提出要探索人脑思维的机制，制造具备真正人格的机器人。而他申请5千万美金研发仿真人脑，鬼使神差地被董事会通过的事情，在行业内被戏称为“皇后软件的永动机项目”。

一众董事会成员正襟危坐，董事长飞涛看到陈彬走进来，便气不打一处来。

皇后软件是一个成立40年的老牌软件公司，几经浮沉，近年依靠游戏业务重新崛起。两年前，为谋求在机器人领域突破，飞涛亲自拍板同意了陈彬的仿真人脑项目，没想到两年内，其他公司研究成果纷纷开花结果，而陈彬的项目却迟迟没有任何成果，也使飞涛承受了各种冷嘲热讽。但多年的阅历，让他修炼出不需要骂人就能使人难受至极的绝活。

“这几年，有人投5千万养猪，现在是有口皆碑。而我花了5千万研究人脑，他们说我还不如养头猪，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飞涛斜着身子对着旁边的CFO才忠说道，仿佛完全没看到走进来的陈彬。

陈彬脸上一阵发青，但瞬间恢复了常态。他很清楚这次来的目的。“各位下午好！” 陈彬也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飞涛的话，径直将手中的铁盒放在会议桌上。

“所以，这就是你研发出来的人脑了？” 副总裁董彪冷冷的发问。

董彪是飞涛的同学，进公司比飞涛还早，他判断接下来的会议，将演变为对陈彬的一次群起而攻之，结局必定是项目终止，陈彬离开皇后软件。虽然名义上来讲，陈彬作为技术总监，应该属于他的下属，但陈彬从未向他汇报过任何项目进展，他乐于见到陈彬有此结局，而且最好让他来主导对落水狗的绝杀，有利于在众人面前巩固自己的威慑力。

陈彬完全没有理会董彪，打开了铁盒。铁盒里，是一个足球大小，散发着蓝色金属光泽的圆球。圆球的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抓狂。

陈彬端起蓝色圆球，环顾一圈，最后面向飞涛说道：“今天我展示的，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科技。也就是说，人脑复制工程，已经实现了。”

“那就请你来演示一下这个伟大的发明吧” 董彪认定陈彬只是一个虚张声势之徒，他挺起肥胖的身躯，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副把控局面的气势，旁边的董事们交头接耳，仿佛古代围观刑场的兴奋群众。

陈彬仿佛没有打算进行演示，他走到董彪面前，将蓝色圆球放在会议桌上，缓缓说道：“通过我们的研究，得到了一个也许令大家都无法接受的结论，那就是，所谓的自由意志，其实是不存在的！”

“这么说，你花了5千万，最终得到了一个自由意志不存在的结论？” 董彪挺着脖子，象一只好斗的公鸡。

“是的，就像董总你此刻的反应，其实并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荒谬！” 董彪素来以脾气暴躁著称，对陈彬又素来厌恶，当即拍案而起，指着陈彬说道：“2年了，机器人领域的竞争对手已经赚得盆满钵满，而我们连个像样的产品都没出过，现在还要听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当初同意让你做这个项目简直就是胡闹！”

飞涛听了脸色一变，董彪自知失言，尴尬坐下。而此时，董彪面前的蓝色圆球，却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咚”声，同时从球体内部，伸出了一块平板电脑大小的屏幕。

陈彬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拿起圆球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研发成果——超脑。它能获取人脑神经元的活动信号，模拟人类的思维过程。在刚才的1分钟时间内，超脑已经完成了对董总大脑思维模式的学习，现在它可以预测，在任何情况下，董总将采取的行为。我重复一遍——任何情况下，董总的行为。”

会场一片哗然，董彪肥脸涨得通红，顾不上身份，生气地指着陈彬吼道：“你太过份了！”

突然间，会议室瞬间静了下来，只见超脑屏幕上赫然写着“你太过份了！ 目标：陈彬”

董彪呆了2秒，用更高的分贝吼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与此同时，应该是说，在董彪吼叫之前一刹那，超脑屏幕的文字更换为“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目标：陈彬”

陈彬完全不理会惊恐的董彪与一脸错愕的董事们，一字一句的说道：“正如我刚才所说，自由意志，是并不存在的，人类大脑的神经元，实际上只是一种计算单元，按照固定的程序来运算。我们所有的下意识、联想、决定，都是这些程序的运行结果。本质上来讲，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一台硬件设备而已。”

陈彬余光一瞥，发现飞涛竟然毫无慌乱之情，反而托着腮帮颇为专注地听他陈述，继续说道：“我们从生物学方向出发，成功破译了人类的脑信号。同时，脑机接口技术的发展，使超脑能够在3米范围内，收集人类的脑信号。在过去2年里，我们收集了大量的人类脑信号数据。”

陈彬停顿了一下：“在这些数据的基础上，我们精确拟合了人脑程序，从而诞生了超脑——也就意味着，超脑能够预测人类的思考结果。当然有个前提，每个人的记忆、思维方式都不一样，实际运行前，超脑需要采集一定数量的情绪变化，才能完成对个体的精确预测”

陈彬侧身看了一下惊魂未定的董彪：“刚才董总的情绪波动非常大，包含了狂躁、愤怒、惊恐、尴尬，超脑在短时间内获取大量的数据样本，而一分钟内完成对人脑的建模，也刷新了超脑在实验室的记录。”

陈彬看到平日颐指气使的董彪居然方寸大乱，油然产生轻蔑的怜悯：“不过董总也大可放心，人脑的不确定性，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超脑只能复制您的瞬时值，而今天会议结束后，您接触的新的人和事，会不断改变大脑的思维过程，只要超脑不重新通过脑机接口跟您同步，也许3天后，预测成功率就只有50%了”

董彪象盯着一头怪兽似的看着发出幽幽蓝光的超脑，汗如雨下，瘫坐在办公椅上。一直在旁观的飞涛终于发言了：“那你接下来计划怎么做？”

在陈彬心目中，飞涛确实是一个具有格局和眼光的大人物。虽然有时候说话难听，还有点小气，但战略把控力是一流的，也善于抓住核心问题。

陈彬也不再跟董彪纠缠，直接面向飞涛说：“超脑已经技术成熟，我申请启动搭载超脑机器人的制造生产。我们要为超脑装配与真人相似的身体，让他有行动、语言能力。这对全球机器人市场，将会是一次破坏性的创新。”

董事会成员们在大是大非面前倒也都不傻，立刻议论纷纷：“这个绝对是开创新时代的产品。。。”

“现在市面上的机器人，都只能完成一部分功能，会扫地的不会陪人下棋，会开车的不会带小孩，如果超脑机器人一旦上市，将会是第一个全面人工智能的机器人。。。”

“有人格的机器人，用户不只是将它看作机器，而是会当成有血有肉的朋友了！”

飞涛陷入了沉思，以他的经验，但凡出现一边倒的局面，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有问题的，他隐隐约约感觉里面有东西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这个机器人，做出来给谁用呢？” 一个略显底气不足的女声传来。陈彬循声望去，原来是她。

简丹丹，人如其名，是一个不太起眼的总裁办助理，列席会议没有发言权，陈彬对她基本上没有太多印象。但飞涛闻言仿佛被电击一般，喃喃自语道：“对呀，给谁用呢？”

陈彬见飞涛不对劲，狠狠瞪了简单单一眼，然后对飞涛说：”应用场景方面，我们可以有多个选择，比如复制子女陪伴老人，复制父母照顾小孩，这些目前都还是依靠保姆、社工，超脑机器人完全可以更好的替代他们。“

简丹丹被陈彬瞪得不敢说话了，但飞涛却仿佛换了一个人：”超脑的作用，是复制人类个体的思维，按照某个人的思维过程来行事，对不对？“

”是的。” 陈彬回答道。

“我的问题是，有人愿意自己被复制吗？”

陈彬明白飞涛的疑虑了，这个问题他之前确实没有过多考虑，他的心思全放在技术的突破上，超脑机器人是否有人愿意用，他从来没有担心过。他认为这个问题就像问汽车、电话、电脑发明出来是否有人愿意用一样幼稚。他提前设想了关于技术方面可能的质疑，但目前飞涛实质上是在质疑他这两年所有工作的假设前提。

“当然会有，对于没有精力陪伴父母，照看孩子的人来说，他们一定会愿意的” 陈彬内心开始发慌，他是个直觉敏锐的人，潜意识告诉他，这个问题可能真没有这么简单。

“我刚才看董彪的反映，他应该是被吓尿了，人类在面临自己的复制品时，必然会产生巨大的恐惧心理。”

飞涛讲话跟董彪完全不同，更像是个大学教授，一层层地往外抛出自己的观点，但有一种安静的气场令对手感到绝望：“我认为，你刚才讲的那些场景，人们会更愿意雇佣不相干的保姆来照看家人，而不会复制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来代替自己跟家人相处”

陈彬非常了解飞涛这种人，在下定决心前，他是不会明确自己的观点的，而一旦明确，就算是神仙下凡，也很难说服他了。

但是今天，陈彬背水一战，假如超脑机器人不能投入生产上市，那两年来，他所受的屈辱，付出的艰辛，就全化为虚有了。

“好，即便是家人陪伴暂时不能被接受，那高危行业的替代呢？比如消防员，拆弹专家？”

飞涛微微一笑：“你先告诉我，超脑作为人格化机器人，会不会有个人情绪？”

“有。” 陈彬已经知道飞涛准备说什么，但却无力反驳。

“那好，我来告诉你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飞涛仿佛已经在做结案陈词了：“作为专业型机器人，比如搜救、消防、排雷等，情绪是影响结果的最不确定因素，所以超脑并不胜任。而作为情感陪护类机器人，超脑将被人类的排他情绪所拒绝。因此，超脑机器人，将注定是一个失败的产品。”

“但是。。。”

“不必再说了，超脑项目就暂告一段落，陈彬，你这两年也辛苦了，先给你2个月假期，好好想想接下来可以为皇后软件做些什么。你的团队，由董彪来接手。”

陈彬终于明白，原来飞涛一早就做好了准备，而一下午的卖力表演，最终却证明了自己只是一介莽夫。在最根本的问题上，自己被驳斥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是一个小助理都能看出自己的漏洞，还有什么脸面谈颠覆行业？

陈彬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会议室的，在皇后软件气派的大楼下，陈彬坐在一旁的阶梯上，脑袋一片空白。简丹丹抱着一堆材料经过，犹豫了片刻，又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