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风的老家里那个村子名叫冯家沟,沟畔上有一颗大杏树,那是天成老汉家的树。树在饲养室的大场畔西边,树身大,枝叶繁茂,繁茂成遮天蔽日的绿荫和清凉。绿荫外边天蓝山远,天似穹庐笼盖白王原,北仲山绵延淡远,杏树下边的大场畔上砸场的碌碡翻滚得欢。
风起的时候树叶翻飞,还没熟的小杏子滚落一地,大场畔一满都是嫩绿青亮的小杏子----那就是老风最爱吃的——绿蛋蛋杏。
老风从小和人不一样,熟了的杏子不爱吃,偏爱吃绿蛋蛋杏。
在老风的记忆力,老风吃绿蛋蛋杏的时候,落霞与孤鹜齐飞,眼泪和口水并流,村口照壁上高音喇叭里秦音高亢,村子里骡马声声震撼人心,老风那时候心里满满的都是绿蛋蛋杏的酸爽和劲爆。酸的想要从原地蹦起来的酸爽和劲爆。
旋风起时。老风和小伙伴门一边吃着绿蛋蛋杏,一边在风地里大声的喊着:
旋风旋风你是鬼,我拿刀刀戳你的腿。
旋风旋风你是鬼,我拿刀刀戳你的腿。
七八岁的一群小男孩,声嘶力竭的在白王原上的旋风中喊叫着豪情
那时候老风经常牛逼哄哄的和人比着吃绿蛋蛋杏,经常一吃就是一大堆,牙酸的时候连母亲打的搅团都不敢沾,天成老汉经常笑着骂老风是个吃货,杏还没熟里就天天打的吃,嘴馋的害娃呀得是?!害娃者,陕西方言女人怀孕也。老风不是女人,老风知道自己本身就是个娃,当然没办法害娃,天成老汉说话不科学还说老风嘴馋这让老风心里不服,其实老风认为天成老汉才是真正的嘴馋,因为他亲眼见过天成老汉过年的时候抱着队上刚杀完洗好吊在树上的一扇子猪肉吸溜板油。老风虽然嘴馋但是老风不像天成一样爱吸溜板油,老风就是爱吃绿蛋蛋杏。绿蛋蛋杏酸的要命,但是那种要命的酸中却有一种刺激和劲爽。
忙罢的时候,父亲给队里铡一晚上麦秸草,天明回来的时候,草帽里盛着黄亮亮的麦子,那是铡麦秸草的时候从麦秸里抖出来的,有时候麦子上还会放着杏子。老风常常拿着杏核寻婆,婆眼睛瞎了牙却好,经常给老风咬杏核,几十年过去了,老风想起婆的时候,耳边还会想起杏胡被婆咬碎时的咯嘣咯嘣声。
母亲有时候也会一边给门扇上糊做鞋用的袼褙,一边用门扇把杏核夹破给老风吃。那时候,白王原上的人穷,村里很多人都吃不饱,老风弟兄们又多,老风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就死了,留下母亲一个拉扯着老风兄弟姐妹六个儿女,所以老风小的时候经常吃不饱。老风经常看见吃饭的的时候母亲拿着脸盆出去借村里人的面,老风经常晚上的时候听见母亲熬煎的唉声叹气。老风是村里出了名的吃货,而且胃口奇好,从不讲卫生什么都敢吃,比如他就经常在雨地里拾的吃沾满泥水的绿蛋蛋杏,不讲卫生但是从不生病。老风从母亲那里知道门扇不但能糊袼褙而且还能夹杏核。
杏核的硬壳砸破以后杏仁就出来了,杏仁外边包着一层又白又薄的嫩皮,剥掉皮,里边是更白更嫩的杏仁。绿蛋蛋杏的杏仁没长硬,软软的嫩嫩的像蛋清一样让人爱,爱到我都舍不得吃。
母亲教老风用杏仁孵鸡娃:把白色的像小鸡蛋一样的嫩杏仁塞在耳朵里,以为就可以孵出小鸡。老风那时候真心的希望自己能像家里的老母鸡一样孵出鸡娃,虽然最后杏仁都烂到耳朵眼里了也没孵出小鸡,但是几十年过去了,老风还清晰的记得那时心里满怀的期待和满心的喜悦。
几十年过去了,天成老汉,婆,还有老风的母亲都不在这个世上了,冯家沟的那个饲养室已经夷为平地,那棵大杏树也像童年的记忆一样早已经不在。
几十年前的那个老风,绝对不会想到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一个整天纠缠在矛盾和诉讼中的法律工作者,现在的老风常常想象着这样的一个情景:小时候的那个爱吃绿蛋蛋杏的老风,如果遇见现的老风,会发生什么事?老风常常想,小时候的老风,绝对会像看鬼一样的鄙夷的看着现在这个整天不是装逼就是装傻装孙子的自己,什么都不说,然后掉头而去,然后自顾自的去吃沾满泥水的绿蛋蛋杏。
父亲再也不会给老风从大场畔用草帽带回杏子了,苦命的母亲,再也不会在晚上熬煎的唉声叹气了。
月色朦胧之夜,老风和村里的伙伴们趁着天黑朝树叶叶里头扔石头打杏子,奇怪的是,但闻杏子落地声响,不见心中渴望的绿蛋蛋杏。老风和伙伴们在大场畔上的草丛中寻呀寻呀的,还一边寻一边唱自己改编的绿蛋蛋杏歌。歌是按当时的一部的电视剧的主题歌改的:
心中,渴望,绿蛋蛋杏~
唱到杏字的时候老风还把杏字的尾音唱的曲里拐弯的长,惹得伙伴们开怀大笑,笑声清亮动人心。
某年某月某日,老风登上北仲山山顶,小时候总是觉得很远很远的北仲山现在真实的让老风心酸。
山风凛冽,旋风四起,老风看着山下边绿树环绕的小村庄,像是看着自己无家可归的乡愁,老风想起了那个名叫冯家沟的村庄里的很多人和事,老风想起了吃绿蛋蛋杏的时候在风地里喊的那首儿歌:
旋风旋风你是鬼,我拿刀刀戳你的腿。
旋风旋风你是鬼,我拿刀刀戳你的腿。
老风不由得在风地里大声地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