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笀弥醒来的时候,他被眼前的“庞然大物”吓到了。他定了定神,从眼前这张嘴巴的形态以及两侧的触须辨认出了这个不明物体——鲤鱼,和他家鱼缸里养的宝贝一样,不同的是这条鲤鱼的个头比较大,接着他听到了略带沧桑的声音从面前的这条鲤鱼嘴里发出:“孩子,你终于醒啦。”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然他怎么能听懂鲤鱼说的话。他试图眨眨眼睛,以证明眼前所存在的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然而他失败了,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能将它闭上。于是他又试图伸手去触碰眼前的鲤鱼,但是他又失败了,他非但没能触碰到,反而使自己整个翻滚了一圈。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眼前的鲤鱼不像他平时透过鱼缸所观察的那样,反而像是和自己面对面,而自己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拥有灵活的四肢。他环视了四周,终于弄明白自己所处的环境——他现在在水中,而且正在和一条鲤鱼对话。那么,也就是说,他现在可能是一条鱼。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笀弥疑惑地问。“你还好吧,我早上出来晒太阳的时候,你就已经在这儿啦,一动不动,我叫你你都没反应。”那条鲤鱼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迷路了,这儿地方偏僻,这个时节更是鲜有年轻的鲤鱼出没的。”“年轻的鲤鱼?”笀弥似乎从他的话中抓住了关键。“是啊,到现在大概有四十年了吧!”他感叹道:“四十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你可是我这四十年来看到的第一条年轻的成年鲤鱼哩。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年轻的孩子了呢?”他接着自言自语似地低声喃呢着:“今天天气真是不错,真是不错。”所以说他现在真的从一个高中生一夜之间变成了鲤鱼,出现在了这里?笀弥终于彻底地认清了自己的现状。
想到刚才这条鲤鱼所说的话,他好奇地问:“四十年?那你现在多大年纪?”“九十多了吧,或许已经一百多了,我也记不清啦。”“你一直都呆在这儿吗?”“嗯?你说什么?”那条鲤鱼,或许应该叫鲤鱼爷爷,回道。“我说你一辈子都呆在这儿,没离开过吗?”笀弥加大了音量问道。“离开过两次,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鲤鱼爷爷的声音渐弱,似乎是陷入了回忆。笀弥顿了一会儿,又问道:“这儿只有你一个生活吗?你的孩子和孙子呢?他们应该正年轻呀,你怎么会四十多年没见过年轻的鲤鱼呢?”笀弥的问题将他从回忆中唤醒,他答道:“这儿比较偏僻,也住着那么几户鲤鱼,都是我儿时的玩伴。我们世世代代都住在这儿,不过到我们这代恐怕是要终结了。或许以后这儿再也不会有鲤鱼出没了吧,谁知道呢?”“那你的妻儿呢?”笀弥迟疑了一下,犹豫地问道。他看着笀弥,又像是透过笀弥在着着别的什么,道:“孩子?要是有子孙的话,我的曾孙大概也长你这么大了吧。”接着他又颇为自豪地说:“我惟一的一个孩子,在四十年前就成功地越过了龙门啦!现在他在那边的世界一定过得很好。只要他幸福,我也就无憾啦。”他沉默了些许,感慨道:“可惜了我的老伴儿,若不是还有孩子这点儿念想,我早就随她去了。”
“龙门?”笀弥疑惑地问道。“你不知道吗?龙门是所有年轻鲤鱼的梦想。跃过了龙门,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很美,在那儿生活的鲤鱼都很快乐!”鲤鱼爷爷看着笀弥,接着说道:“所以以前我们这儿所有像你这般大的孩子都去跃龙门去了。最近就是龙门开放的时间,你怎么不去呀?是不是走到这儿迷路啦?”笀弥想着自己昨天还在挑灯夜战,准备高考,却在一夜之间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这里,颇为无奈地回道:“我不知道龙门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这孩子啊,怎么这么迷糊。我们这儿惟一一个后生,在半个月以前就已经出发了。你错过了这次,可就要再等三年啦!”笀弥听后,好奇地问道:“你们这儿还有后生,你不是说很多年没见过年轻的鲤鱼了吗?”“是啊,不过他已经不年轻啦,总有四十多岁了吧。今年是他最后的机会啰。”“为什么是最后的机会?”“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家里的长辈没有跟你说过吗?五十岁以下的鲤鱼才有资格去跃龙门呀。”鲤鱼爷爷有些着急地说:“通常像你这个年纪是跃龙门的最佳时机,我的孩子就是在你这般大的时候去的,结果一次就成功啦!你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我知道有一条小路,两天就能赶到龙门,快,你跟着我走。”
笀弥犹豫了一下,但是对龙门之外那个美好世界的好奇驱使着他,不由自主地跟上了鲤鱼爷爷。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之前他们一直都在一个大岩石下面。出了岩石东拐西绕地游了一段路,就开始进入一片水草丛生的“密林”。鲤鱼爷爷一边在前面艰难地寻路,一边回头对笀弥说:“孩子,跟紧我,别跟丢了。”接着又继续在前面开路。他努力地寻找着路径,又自言自语地说:“三十多年啦,从上一次走这条路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那你还记得这条路怎么走吗?这儿现在已经看不出路的样子啦。”笀弥惊讶地问道。鲤鱼爷爷突然转过身来对笀弥说:“怎么会不记得呢?这条路一开始就是我发现的。除了我和老伴儿、孩子,再没有任何鲤鱼知道这条路了。”“哇,那你是怎么发现这条路的?”“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啰”鲤鱼爷爷顿了顿,看着笀弥说:“就是差不多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吧,那个时候啊,我年轻气盛,特别想要去跃龙门,但是我们这儿地方太偏远了,想要去龙门得备足了一个月的干粮才行。我爸妈不相信龙门外的世界是真的,而且我们家也没有那么多的干粮,所以他们坚决不同意我去。于是我每天四处乱游,就游出了这条小路。”“那你去跃龙门了吗?”迷茫疑惑地问。“没有。要不然你就不会在这儿遇见我了。”鲤鱼爷爷接着回忆,道:“到了那儿我才知道,因为战乱,龙门是不开放的。我不愿放弃,每年都会在这个时节偷偷溜过来看看。可是直到我五十多岁了,它才重新开放。”“那你不是没机会了么?”笀弥遗憾地问道。“对啊”鲤鱼爷爷有些无奈但又笑着说:“可能是我生不逢时吧,不过我的孩子很幸运,他年轻的时候正好赶上龙门开放,而且他也没让我失望,一次就成功了。当时我和老伴儿送他去龙门走的就是这条路,我们一家子一起去的画面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是我离开家最久的一次了,我和老伴儿担心孩子在那边不适应,所以在龙门旁边住了一年。”“那你的孩子回来过吗?”“没有,那一年我们用掉了所有的积蓄,没有等到儿子回来,想着他该是适应了那边儿的生活,所以我和老伴儿就回来啦!”
“跃过了龙门还可以再回来吗?”笀弥好奇地问道。“我也不清楚,但是听老一辈的鲤鱼说:曾经有个年轻的鲤鱼跃过龙门,但是因为太思念母亲,就千方百计地回来了。回来比出去要难得多呢,就是因为那个回来的鲤鱼向大家讲述了龙门外的精彩世界,才使得一代代鲤鱼如此向往。”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至今为止,他是唯一一条越过龙门之后又回来的鲤鱼。我们说着说着天都快黑了,快,跟我接着游。”鲤鱼爷爷转身继续向前游去,时不时地回头看看笀弥有没有跟上来。
就这样,他们不分昼夜地游着,穿过茂密的水草,穿过错落地岩缝,一路曲折地向前游着。笀弥紧跟着鲤鱼爷爷,一路消化着从鲤鱼爷爷那里获得的信息,他想:龙门外的世界难道比老师所描述的大学还要美好吗?那不如去看看呢。这次经历实在是一次奇遇,若是还能变回自己,估计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这次经历吧。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可以自己记录下来,以后讲给自己的孩子听。于是他回忆起和鲤鱼爷爷相遇交谈的种种细节,想要把这些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不是说你离开过家两次吗?送孩子算一次,那另外一次是什么时候?你怎么最后又回来啦?”鲤鱼爷爷放慢了速度,说:“最后一次呀,也是走的这条路。”他慢慢地停下来,略带伤感地道:“那是孩子跃过龙门后的第三年,我老伴儿一直放心不下我们的孩子,担心他在外面受委屈。有一天,她趁我出去觅食,自己独自穿过这条路去龙门找孩子了。等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鲤鱼爷爷哽咽地说完,笀弥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安慰。鲤鱼爷爷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从那之后,这个家就剩我一个了,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想一了百了。那段时间我都不敢回家,因为家里全都是我们一家子一起的回忆。”“那你后来...”“后来呀,我也不知道我游了多久,也不知道游到了哪儿。我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穿过一片岩石的时候,就看见了一家三口在那儿闲适地嬉戏,像极了我们以前的生活。我突然想到老伴儿离开的原因,我想我得帮她守着,等儿子回来。”
他们俩良久无语,笀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直到鲤鱼爷爷的声音打破这种宁静:“看,前面不远就是龙门了,快,我们应该没有来晚呢。”随着龙门的临近,笀弥听到了似有若无的哭声,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那声音逐渐增大。他们到达了龙门,才发现真的有一个鲤鱼在嚎啕大哭。鲤鱼爷爷游过去,问道:“孩子,你怎么了?”那个鲤鱼转过身来,看到鲤鱼爷爷,边哭边说:“叔,我...又...失...败...了...”鲤鱼爷爷安慰道:“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你不是有更多时间可以陪你父母了吗,毕竟他们年纪也大了。再说,你在老家只要努力,也能有所成就的...”鲤鱼爷爷一边安慰着那条鲤鱼,还不忘回头对笀弥说道:“孩子,赶紧去排队,跟着大家走,去跃龙门吧,快去!”
笀弥犹豫了一下,茫然地跟随着鱼流游向龙门。龙门真的很高,有些鲤鱼轻松跃过,有些就不那么容易了。一些体质不好的,摔下来还受了伤。不过所有摔下来的鲤鱼很快就被请出了场,只有等三年之后再战。终于轮到笀弥了,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鲤鱼爷爷,隔着鱼流,他仿佛听见了鲤鱼爷爷的声音:“再见了,孩子。”他又回过头来,看着高高的龙门,纵身一跃,他感觉自己脑海一片空白,随着身体的不断下降,他想着自己该不会是摔下来了吧。
重新回到水里的那一刻,他没有感受到预料中的疼痛。笀弥庆幸地在原处翻滚了一圈,又随着鱼流向远处游去。游着游着,有些鱼儿就因为对某些东西的好奇而三五成群地分散开了。笀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这些场景并没能吸引他,反而使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直到他看到有些鲤鱼欢快地跃出水面,他也尝试这样做的时候,他看见了岸上的人家,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有熟悉感。
这就是高一那年他考了年级第一,父母带他来的鱼都菱湖。他家里的那条鲤鱼,就是从这儿捕回的。那天中午,他们还在这儿吃了一顿美味的全鱼宴。想到这里,他感到内心一片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