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尤其是早期古籍的难读,是由于流传形式的天然缺陷所导致的。所谓“文武之道、布在方策”,“策”可以赖手写相传,“方”则只能通过连续的师承关系。久之,“方”就会不可避免的出现荒腔走板的现象,“策”的可读性即日见其低了。
最迟到西汉末年,由于“荒腔走板”的持续加重,古籍基本上已属无法读懂了。从而出现东汉时期的经典整理潮流,史称“汉学”。但汉学之后,又逐渐演变出“章句之学”,人为割裂经典逻辑、断章取义,日盛一日。
至明末清初,始有“汉学”重出,史称“乾嘉考据”。遂有胡适之所言,如果没有清朝的考据学,现代人是无法读懂古籍的。
笔者谪居漠南,所来无事。李卿建言,可以写点东西,多少做些对社会有益的事情。无奈去家千里,手头无书,无从参案,严谨的文字是难以出就了。况且一别学术象牙塔,已阅经年。学术功力所存不及十之一二。只好随手发点幽记,以期同志,以享看客了。
虽则幽记,宜从《论语》始,以表我国学学统绵续之义。方法有获于早年间读过的一本《南华真经循本》(其实这本书写的什么,一点都记不得了)
《学而》章
学而,是论语首章。本章论学,自不必言。笔者窃以为,本章当作五节读。
第一节
1.1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夫子述“学”之三个状态:(1)学而有所收获。(说);(2)学而有同志。(乐);(3)学而有坚持。(不知不愠)。
这是一个人成长、发展的常规状态:在学习中有所收获;之后,以有志同道合者为一乐事(所谓,“无友不如己者”);对于非志同道合者,不知亦不愠。从而,成长为君子。
第二节
1.2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1.3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这一节是有子对夫子三个“不亦”的解说。是在论“仁”,“仁”与“学”的关系,在第四节,表现的更加明显,故于彼处再言,此但勿以两者无关即可。
有子认为“孝悌”、“不好作乱”、“不好犯上”是仁,而其中“孝悌”,是仁之根本。但是“不好犯上”、“不好作乱”既然是仁,那么谄媚者自然表现的“不好犯上作乱”,是否也是仁呢?
鉴于过犹不及,此处(有子)补充引用了孔子的一句话“巧言令色,鲜矣仁”。意即“仁”是一种中庸(此处用“中庸”二字,是用世人普遍理解之义。非夫子“中庸”之义,博学君子见谅!下文用中庸义,同此)状态,以孝悌为本,不好犯上作乱、但也不巧言令色。
第三节
1.4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1.5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1.6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这一节是曾子对夫子三个“不亦”的解说。但曾子的出发点与夫子正好相反。
“为人谋而不忠乎”,对应于“人不知而不愠”;“与朋友交而不信乎”,对应于“有朋自远方来”;“传不习乎”对应于“学而时习之”。
夫子的语境是内生性的。我要学习、有所收获提高,从而得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如果他人不能理解我,我也不心生愠愤。
曾子的语境是外生性的。别人误解我了,我要反省一下,是不是我与人谋事不够忠正?朋友不来,是不是我与朋友交而无信实呢?如果我足够忠正信实,但仍然遇到了上述问题,那是不是我自己最近没有提升自己,没有“学而时习之”呢?曾子之义,是对夫子之言的有益补充。
1.5小节,是引用夫子的话,对“为人谋”进行解释,所谓“道千乘之国”,“道”即是谋。
1.6小节,是引用夫子的话,对“与朋友交”和“传习”进行解释。这一节中出现了“亲仁”,如果结合夫子所谓“无友不如己者”,亦隐约可见,“学”的出发点和目的,就是“仁”。
第四节
1.7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1.8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已者。过则勿惮改。”
1.9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1.10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1.11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1.12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1.13 有子曰:“信近於义,言可复也。恭近於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与以上两节相类,本节是子夏对于夫子“学”的解释。
1.8小节,是引用夫子的话解释“贤贤易色”。
1.9小节,是引用曾子的话来解释“贤贤”。
1.10小节,是引用子贡的话解释“易色”。
“贤贤”,有贤(动)于贤(名)者、见贤思齐之义。所以夫子曰“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曾子更是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均是亲贤(主忠信、友),敬贤、举贤(“慎终追远”)之义。
“易色”,结合1.2和1.3小节,“易色”正好是介于“孝悌、不犯上作乱”和“巧言令色”之间的那种中庸状态。如夫子所言“易色”之本,在于“重”,发扬于“威”和“固”。如子贡所言,“易色”即“温良恭俭让”。
由此可知1.2和1.3节,有子所言“仁”,即子夏所言“贤贤易色”,两者互为表里。实乃“学”之根本和目的。
1.11小节,引夫子之言,解释“事父母、竭力”。“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竭力”矣。
1.12小节,引有子之言,解释“事君、致身”。“事君”以“礼”,故有子言“礼之用”;“致身”以“和”为本,故有子曰“和为贵”。
1.13小节,引有子之言进行解释“与朋友交”。“信近於义”,始能“言而有信”。至于“恭近于礼”、“因不失其亲”,也是在“与朋友交”中保持独立(“重”)、庄严(“威”)的方式。
第五节
1.14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1.15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1.16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本节是夫子补述之义。
1.1小节,是由“学”至于“君子”。1.14小节,是由“君子”至于“好学”。
1.15小节,子贡言“无谄”、“无骄”。“”无谄”者,无对人“谄”也;“无骄”者,无对人“骄”也。夫子所言“乐”、“好礼”,于己“乐”也,于己“好礼”也。
1.16 “不己知”是沿用“人不知而不愠”之义。夫子进一步拓展,“患不知人”也。
“无谄”、“无骄”,与“不好犯上、不好作乱”同为外向性的。“乐”、“好礼”,与“温良恭俭让”同为内向性的。同样,“己知”是外向性的,“知人”是内向性的。
所以1.10子贡言“以得之”,而异于“求之”。即君子和圣人之间,少了一个“切磋琢磨”的过程。
(声明:碍于笔者学力有限、精力有限。此文,仅剥析文旨,对于夫子微言大义,则不敢妄言。但如此朴质,恐怕较之灌鸡汤也别有一番风味。需要见谅的是,手头无书。对于个别引辞,不能表明出处。但笔者阅读的广度极为有限,非经典作品一般无暇涉及。如有见解雷同者,还望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