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夏天,第一次来深圳,长途大巴车上昏天黑地五个小时,那时候晕车厉害,从小到大对坐车害怕非常。
天晓得我“学会”坐车以前有多么羡慕不晕车的人,肠胃里外掏翻,面色铁青,只要是远程我永远没法体面而优雅地抵达目的地。
我永远记得大巴车停在龙华汽车站的时候,夜色已深,车窗外望出去,那个坐在阶梯默默等候的身影,像一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白画。身影看见大巴车,站起,小跑而来,感受到脚步的喜悦,整副身躯再疲惫也揪起一撮心疼,身影不是别人,是很爱我的的妈妈。
下车了也只一个劲吐苦水,看得出妈妈脸上养着一堆想和我们分享的快乐,只能憋着,两个女儿难受成这样。知道还要坐一趟公交才能回家,我感觉好不容易逃离的地狱又一把把我抓了回去。
公交车上我和姐姐就着黑色塑料袋翻腾,妈妈一旁看着也心疼也无奈。车上陌生乘客的脸,被路灯交错切割,黄一块黑一块,模糊得狰狞。
在2010年,杨美还未开通地铁,整个村落人烟寥寥。公交车上走下来,大包小包的行李妈妈左右背挂,宏扬小学前栽植了两行细叶榕,暖黄色路灯摸索着穿过树叶,铺落在地就像拓印的版画。我们穿行其中,负重的呼吸,沉默的脸孔,我和姐姐对这座“新一线奇迹之城”的所有心得都埋没在夜色里。只一直问妈妈:“到底还有多远……”
“很快了,前面那栋!”妈妈的口吻收敛了还显得激动,那种想要两个女儿陪着自己,在深圳度过一个欢乐暑假的心情……姐姐还是苦着脸:“唉,怎么这么远……”
家在二楼,进门就看见实木双架床,不折不扣的“小单间”,小麻雀般五脏俱全,有小阳台、洗手间和厨房。妈妈一个人生活,家具不多,整间屋子干净清爽,我和姐姐走进来走出去,姐姐赞叹道:“哇!好爽啊!还有小厨房!阳台也好赞!”我嘻嘻笑着打量整间屋子荡漾的喜悦,看见妈妈的脸幸福起来,她真的好为我们的开心而开心,她好爱我们!
门外是电梯,我和姐姐死躺了一周还敏感开门后涌进来电梯汽油味。呵,这座城市,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和蔼可亲呐。
妈妈的工作是管理整栋楼房,另外还有两套也需要她清扫楼层。我们没有朋友,妈妈也才接这份工,我们仨便从早到晚形影不离,我和姐姐是妈妈的帮手,每天一起兜兜转转打扫卫生。
经常三人走在路上,听妈妈讲她在深圳的遭遇,讲她初来乍到,几乎从零开始,做家政做保洁,也摆地摊被城管追赶躲到漆黑巷道……当事人自述,这般风轻云淡,落在她女儿心头倒成了磐石。
二楼小单间一住就是十年,十年来,租客来来往往,有走有留。杨美随地铁线开通逐渐繁荣,越来越多人汇聚于此,和妈妈成为朋友、成为至亲、成为微信群“楼上楼下一家亲”的成员。
在深圳我才真正回到妈妈身边;在深圳第一次见到俊俊,然后又拐了美婷来同住;在深圳妈妈参加了我的大学毕业典礼,姐姐认识了凯凯并认作弟弟;在深圳姐夫向姐姐求婚,美婷和秀玲举行同居两周年聚会;在深圳芒果送我戒指并确定我们的恋人关系……
在深圳妈妈结识叔叔后相伴至今,又认了一楼舅舅和光明舅舅做大哥,从此隔三差五、逢年过节地聚一起,一起做糖环做饺子,一起在中秋赏月吃柚子,一起辞旧迎新举杯同庆……在深圳我们这群人创造了很多种“关系”和很多个“一起”。
深圳这座城,于我而言,是一场仍在继续的觥筹交错,是只要妈妈在就永远是家的地方,是目睹我和芒果从邂逅到拍拖的人证,是提供了所有帮助我的人出场机会的舞台,是很多年后也许离开也许留下但必将成为回味一生的记忆之城。
文/寒酥
图/寒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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