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不管晓雅是否愿意,胡银文一家还是如期而至。杜启林是这么策划的,胡银文一家来了后,大家先一起叙叙旧,聊聊这十多年各自经历的故事,也拉近一下这十多年不见面形成的距离。午饭就在怀南路的“永同膳”用餐,因为那是杜启林投资的一家高档中式会员餐馆。那里的东西都是杜启林在加拿大的超市直接供货,品质自然不错,而且环境优雅安静。吃过饭后,可以去打高尔夫。原来胡银文总是笑话杜启林一到球场就当门童,因为杜启林球技不佳,总是站在那里等候被打飞的球被服务生捡回来。这回,可以在老朋友面前炫耀一下他的球技了。
这天上午10点,晓雅家宽大的客厅里,多了三个人,是杜启林的老朋友胡银文,老婆和儿子胡健,准时到达。胡银文一进门,就夸奖敏芝还是那么温柔漂亮,敏芝客套两句,就拉过胡银文的老婆,两个人到另一侧的转角沙发聊天去了。
杜启文问了问胡健在德国的情况,胡健在德国海德堡大学,主攻医学,是前景非常好的专业。杜启林鼓励他多接触生物信息方面的知识,可以扩宽专业思路。未了让他自己在房间里转一转,说晓雅得在吃饭的时间才能和他们见面。
晓雅不在家,但她还是答应父亲和他们见一面。在客人到之前,她已经告诉父亲杜启林,她要回学校取一份资料,等他们到“永同膳”用餐的时候再过去。杜启林和胡银文则还是像当年一样,两个人只要一聊起天来,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从宏观经济聊到百姓餐桌,从街头市井聊到互联网大会,边聊边发出舒心而快意的笑声。看得出来,他们彼此都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胡健则转到书房,翻看着书柜里的书籍。其中有让·雅克·卢梭著的《爱弥儿:论教育》、德国著名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所著的《什么是教育》等一些教育学经典书籍,还有一些哲学书籍。书架上还有一本埃伦·兰格的《生命的另一种可能》以及《自然的治愈》引起了胡健的注意,他知道晓雅是学幼儿教育的,看教育方面的经典书很正常,为什么忽然对心理学发生了兴趣呢?他不禁好奇起来。
门铃响了,晓雅忽然回来了。
“晓雅回来了!你不是要去学校吗?快来见过你胡叔叔!”,杜启林揽过晓雅的肩膀,把她推到胡银文面前。
“我回来取照片,学校要组织去上海培训和实习,要办理证件手续。”胡银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向晓雅迈近两步,主动伸出了手。
“晓雅好,真是大姑娘了啊。”胡银文主动问好。
晓雅的表情有点怪,眼睛里似乎闪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怒火,嘴角又扬起一丝嘲讽,手臂欲前倾去握胡银文的手,身体却又冷冷地僵在那里,仿佛她的身体里有两个大脑在支配她,矛盾了一会儿,晓雅还是向前走了两步,浅浅地握了握胡银文伸过来的手。
“胡叔叔好。”晓雅从嗓子眼里哼了这几个字。胡银文脸色也似有些尴尬,感叹说:“晓雅都长这么高了啊,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
晓雅脸一沉,转身走开了。
杜启林没有注意到胡银文有些讪讪的神情,笑着说:“孩子们都大了,胡健也是,都成了英俊小生了!想起小时候,晓雅可是特别崇拜你,一见面就缠着你给她讲故事。那时候连我这个当父亲的都吃醋呢!”杜启林说。
“哈哈哈哈,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嘛,小棉袄,怎么都疼不够。我这一辈子是没有这福气喽!”胡银文的表情有些复杂,略带遗憾地说。
晓雅拐到楼梯口刚要上楼,胡健刚好从书房出来了,两个人差点撞了个满怀,相视一望,胡健忽然打了个立正,调皮地行了个军礼,笑着说:“见过雅小姐!”晓雅不由得笑了。
“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油嘴滑舌的了?”晓雅拉过一把椅子,也在书房里坐下了。
“晓雅,不是我嘴油舌滑,而是见了你,我的嘴巴和舌头都不听我的话,争着想在你面前表现呢!”胡健殷勤地说。
“得了吧,胡健,我想我还是了解你的,你不是最喜欢那些扮演二次元人物的女孩子吗?那些拿着各式的武器,衣着飘飘的女孩子,我可不是那种类型。”
“我也有改变风格的时候,现在就轮到喜欢你这种类型了。”胡健有些厚脸皮地说。晓雅白了他一眼,不愿意再继续这种无聊的话题。
“我上楼取下照片。一会儿见。”
“好的,晓雅,一会儿见,忘了告诉你,你这件棉质碎花裙子真的不适合你,你这款的菇凉,更适合西班牙风情的。”
“一会儿,我就告诉你我适合什么样式的,你等着啊。”
虽然已经有几年没见面,但两个人像斗嘴似的,半真半假地说了几句,很快就熟悉起来。晓雅上楼了,杜启林走过来,对胡健说:“胡健,晓雅这一个礼拜都没讲这么多话了。”
“启林叔,我来的时候,听黄阿姨说了晓雅的情况,您知道,我也是学习医学的,对晓雅的这种状态多少也了解一些,我和晓雅多开开玩笑,或许她的情绪会好一点儿。”
“谢谢你了,胡健。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午饭吧。”晓雅也下楼了。几个人坐车驶向“永同膳”。
“永同膳”是典型的中式餐厅,到达房间前,要穿过一处精致的园林,曲折小巧的回廊,墙壁上的中式花鸟图,大厅一处小展台上,铺设着黑丝绒,摆着很多厨师获得的奖章,上面打着镭射照明,映着明晃晃的灯光。
席间两个老友各自聊到国外的生活,聊到国内的生意和环境。两个女人聊着美容和养生,晓雅和胡健则随意地聊着流行音乐,聊医学的发展史。
晓雅不时地偷偷打量着胡银文,十多年前,他俊逸洒脱,成熟稳重,生意场上曾让多少女人心生爱慕。如今上了些年纪,只增添了一些白发。他和父亲有很多相近的地方,比如同样的头脑精明,生意上的嗅觉特别敏锐。只是,父亲似乎活得更本能一些,更风流一些。
曾经父亲是一个那么伟岸和精明的人啊,一向是她的偶像,是她心目中神一样的崇拜者。只是,她总是得不到这神一样的父亲的爱。
有时候,晓雅觉得在父亲身上没有得到的爱,在胡银文这里却有获得。只是她似乎无法面对曾经的那些往事,那些让她战栗,让她幸福的感觉,也同样是让她深陷,让她羞愧的感觉,却都是源自胡银文。
有时一个话题的间歇,偶尔她也感受到来自胡银文的眼神的关注,但是,那眼神中有歉疚,有欣赏,还有深深的探究。隔着一桌子人,晓雅也能感觉到。只是,当年他眼睛里为晓雅燃烧的小火苗,已经熄灭。
有时候晓雅也特别奇怪自己的反应,明明是想多看几眼胡银文,却总是又躲避着他,同时,她不停地和胡健开着玩笑,夸张地和胡健说笑着,难道她还在玩着小孩子的把戏?在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的真实意图隐藏起来?就像孩子的时候,总是用黄敏芝的争吵来获得父亲的关注吗?晓雅的想法一瞬而过。她分析不了她自己,那些由经历、感受、情绪、自我保护形成的一系列自动化思维模式,她怎么可能弄明白呢?
两个小时的用餐时间终于过去了,对晓雅来说,真是一种煎熬,这顿饭吃得太累了。她不得不像一个演员一样,扮演一个懂事,见过世面的女大学生,而不是一个可以为爱哭,为爱笑的快乐女孩儿。
同样感觉累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敏芝,只有她敏芝是了解整个事件的人。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看到了晓雅时而愤怒,时而伤感的表情,也看到了胡银文对杜启林的话题的心不在焉。她一直担心在饭桌上会出现什么大的争端,但是,都没有。
这张饭桌上,虽然晓雅和胡银文是当事人,但他们并不知道有人知道曾经发生的一切。在这次饭局上感觉愉快的人,则是杜启林和胡健两个人,一个是享受与老朋友的亲密接触,一个是见到晓雅后的兴奋,以及情不自禁的热情,那是一个男孩儿遇到喜欢的女孩子时的自然表现。
饭后,黄敏芝和胡银文的老婆去了养生馆,杜启林带着胡银文父子去了自己常去的高尔夫球场,恣意地秀了一把从门童到专业球手飞速长进的球技。
晓雅则浑身无力地回到家里,从家里拿的照片也忘在了餐馆,她头痛欲裂,一进家就回到自己的卧室,把自己摔在床上,眼泪流了满脸。不知哭了多久,终于沉沉睡去。
晚饭的时候,杜启林和敏芝都回来了,李嫂做了清淡的菜粥,敏芝过来敲门,叫晓雅下楼吃些粥,晓雅门也没开,只是在屋里回应了一句“我不饿”,没有了别的动静。敏芝想到今天的场合对晓雅的刺激也是挺大的,还是让她一个人呆着吧,时间是治疗情感伤痛最好的良药。这句话什么时候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