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十三点
（1）
“快救我，小鬼来锁我了！”躺在床上的李老太，在空中挥舞着双手，似乎在阻止惧怕的危险。
“妈，妈,咋了咋了！”一旁照顾李老太的儿子蹭地站起来，拉着李老太的手焦急地问。
“叫啥妈，快，快，人家都要拉我走了，你还不赶紧来赶啊！”
“谁啊？你说的是谁要拉你走啊？”
“黑白无常啊，小鬼拿着铁链子锁我，你快啊，快救我啊！”李老太一边乱挥着手臂，一边怒冲冲地对儿子大喊。
本来虚弱地李老太突然彷佛充满了力气，她吼叫的声音很大，她挥舞的手臂似乎带风。
李老太的儿子在母亲不断地催促下，无奈地脱了鞋子，站在李老太床头也挥着手臂往前推，大喊，“走开，走开，走开，不许抓我母亲，走，走 ，走！”
李老太念叨着“走了、走了走了，好了好了，小鬼走了。”然后，长出一口气，放下手臂，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李老太的儿子也长吁一口气，看了眼似乎又昏睡过去地母亲，下了床，坐在床边继续陪伴母亲。
没过一会儿，李老太嘴里又念叨个不停，“坏家伙，坏家伙，走啊走啊，不许拿我的东西，坏家伙，坏家伙，你们这些人，坏家伙。”
“妈，妈，没事没事了，我都赶走他们了。”
“那些红袖套，他们拿走了我父母给我的嫁妆，他们抢走了我的耳环，首饰，还有项链，我们隔壁的坏人。我恨啊！”
“妈，不怕了，现在不怕了，都过去了啊！”
“坏家伙，坏家伙！”李老太说得嘴唇直抖，曾经的记忆又出现在了她的梦里，那些被撕扯的画面，那些被人抢走的她的宝贝，那些日日夜夜胆战心惊的日子，无一不急的她她浑身发抖。
说着说着，李老太又沉沉睡去。
看着睡着的母亲，李老太的儿子拴住这才起来喝了口水。一早上母亲突然大喊大叫，他陪着母亲一番折腾此刻竟发觉口干舌燥，嘴皮都起来了。
（2）
李老太今年83岁了，老人言，73、84就是一个门槛，闯过去了就能再活10年，闯不过去就只得去见阎王了。巧不巧，李老太马上迈入84岁的时候突然一病不起，找医生来查看，也只是说没有大问题，就是人年纪大了，器官衰老了，就是说人老了，有可能闯不过去今年就过不去了。
李老太的儿女听说都赶回来看了老母亲，看着老母亲病卧在床，不能动弹，还时常做噩梦，偶尔大呼大叫，便都心里知道母亲没有多少时日了。
他们请假的请假，各自安排好各自的家庭，轮流来陪母亲度过这过人生最孤独、最后的时间。
“快，小花掉到河里了，小花掉到河里了，快来救小花啊！”李老太突然又大呼起来。
一旁打盹的拴住听到，立马又站起来，脱掉鞋子站在床上大喊，“抓到了抓到了，孩子救上来了。”
“嗯，好、好、好，小花淘气，乱跑。把娃抱好。”李老太嘴巴颤动着说。
“快，野鸡，野鸡咋在这乱飞呢，快啊，她们乱飞呢，啊，啊，啊，快啊，拴住，抓住这些。”
拴住刚准备下床，李老太又惊呼，拴住只得又继续挥舞着手臂做出抓鸡的动作，大喊，“让你给我跑，让你吓我妈，让你飞，抓住，抓住，抓住了！”
“好好好！”李老太喘着气连说三个好。
“呜呜呜······。”
“妈，你咋哭了？”
拴住刚坐稳，李老太打了了木楞儿又哭醒来了。
“拴牢死了，拴牢死了，呜呜呜······”李老太大哭。
“妈，我哥在呢，在呢，我给你叫来啊！”拴住安抚大哭的母亲，然后赶紧拨通哥哥拴牢的电话。
“喂，哥啊，咱妈叫你呢，你快来！”
没多久，拴牢来了。
“妈，妈，你好些了吗？”拴牢看着干瘪的母亲说。
“你来了就好，你来了就好。”李老太摇摆着飘零地手腕，伸手想抓拴牢的手，拴牢赶紧拉起母亲的手说，“妈，我好得很，你不操心我啊，我刚才下班回来，一切都好呢！”
“你好就行，操心啊，你好就行。”说罢，李老太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3）
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拴住媳妇端来了稀米汤，拴牢扶着母亲的头，给母亲的胸口围上饭兜，拴住端着米汤，坐在母亲身边，用小勺子小心翼翼地给母亲喂饭，李老太嘴巴微张，放到嘴巴前的饭似乎遇到了极大的阻力，好像进入嘴巴了，但一会儿就又流了出来。
拴住和拴牢对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又继续重复这个动作，似乎重复地次数多了，总能冲破这个阻力。
艰难地吃饭完，李老太耷拉着眼睛，微张地嘴巴一张一合地喘着气。由于没有牙齿，李老太喘息的声音很大。看着李老太睡着了，等小凤和小丽来了，拴牢和拴住才拖着沉重的身体，黑眼圈去上班，要养家糊口，班很难不上啊！
小凤和小丽是李老太的大女儿和小女儿，今天轮到她们俩照顾母亲。看着母亲安详的睡着，小凤突然流下泪来。小丽拍着小凤的背，示意她不要当着母亲的面这样，结果自己也不知怎得已经流下两行眼泪。
这一夜，李老太睡得还算安稳。可，这一天，李老太却开始水米不进了，这急得小凤和小丽只能用小勺子给母亲从两片嘴唇间硬滴进去一点儿水珠。
李老太已经有点儿不认识小凤和小丽了，看着进来为她倒水的儿媳燕子倒是一下子认了出来，”燕子啊，你给我喂点儿水。“燕子看了看小凤和小丽，小凤和小丽点了点头，燕子就赶忙走到李老太身边，用勺子给她的嘴唇滴了几滴水，李老太满足地抿了抿嘴巴！
（4）
门外，拴住、拴牢、小凤、小丽、燕子和玲玲围在一起。
“我看妈可能撑不了多久了，现在水米不进，人整个已经糊涂了，咱们该咋办呢？”小凤说。
“是啊，我看妈现在确实迷离了。”小丽说罢叹了口气。
“你妈可能就在这两天了，你们做好准备，随时准备给她擦洗身子，穿老衣，让她体体面面地走。”不知道啥时候李老太的老伴儿李老汉佝偻着背，一脸哀伤、疲惫地走过来了。
听父亲这么说，孩子们一下沉默了。
“你们现在把自己家里、工作安排好，随时准备安排你母亲的后事。不要慌！”李老汉看着孩子们说。
李老太病后，李老汉在自己的房子捏着他的旱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边抽边叹气。他每天都会在老伴儿身边坐一坐，可每次都忍不住流眼泪，孩子们怕老父亲也熬坏身体，尽量劝父亲照顾好自己，好好休息。在房里伤心的李老汉听到孩子们在商量母亲的事情，立马擦干眼泪，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为了这个家，你们的母亲没有享过福，终日围着灶台转，如今，你们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她现在要走了，就给她一个体面的身后事吧！”李老汉对孩子们说。
“嗯，会的，你放心啊爸！”拴牢对父亲说。
说罢，李老汉去看自己那个可怜的老伴去了，看一眼少一眼，他多希望她能好起来，但人终有一死，还好自己能看着她去，陪她到最后。
看着眼前干瘪的老伴儿，李老汉不由擦了擦眼眶。
这个可怜的女人啊，自打16岁嫁给自己，就没有过几天好日子。
（5）
嫁过来之前，她可是她父母的心尖尖，她父母为她陪了好多嫁妆。当时在十里八乡都算是大手笔了。要知道她父母可是她们家那片儿的有钱人。嫁给自己的时候，自己家道还算可以，父亲是当地唯一一所学校的创始人，自己家也算是和她家匹配得上。
然而，世事多变，父亲一朝因为臭老九到白山坐牢，甩手留下年幼的弟弟妹妹和年迈地老母亲，这个可怜的女人和自己不但要撑起自己的小家庭，还要照顾自己年幼的弟弟妹妹，还有病弱地母亲，可她从未抱怨，一辈子埋头干活！
本来这样的辛苦也就算了，谁知“红袖套”还常常来家里搜腾，把她那些宝贝的嫁妆统统都搜了去。
李老汉记得，李老太那时痛哭、嘶吼的样子，她对着那些粗暴的人大喊，“坏家伙，还我的东西。”她流着眼泪，她挣扎着，却被人死死拉住，那些被她细心藏在底下砖头的东西竟然都被那些人挖出来夺了去，他们粗暴地用小刀刻坏了她的箱子，翻箱倒柜，恨不得把自己辛苦建设的小家翻个底儿朝天，那可是父母给她陪嫁的箱子啊，那都是她的宝贝，她的念想啊！
可怜的李老太，她这苦命的一辈子。都无法理解那些人是怎样的野蛮人。原以为岁月很长，终有一天，能够让她享福，可转眼间，就老了，她就要甩手而去了，一切爱恨、一切牵挂，一切愧疚，一切亏欠就这样，要随着她的离开要归零了。李老汉看着躺在床上，只能嘴巴一张一合的老伴儿想着，不由鼻子一酸，涕泪横流。
（6）
那一夜，李老太在半夜2点停止了呼吸。孩子们围在她的身边哭喊着，“妈，妈，你回来啊！”“妈，你怎能就这样走了呢？”“妈，你怎狠心留下我呢？”······
李老汉在孩子们身后抹抹眼泪，颓丧着，看着孩子们为他们的母亲擦身，穿上那洁白的教服，戴上那纯白的头饰，那个不再呼吸的她竟然那么平静、那么慈祥，那么美，像天使一样。而她，要走了，也真的不管不顾地走了。
以前，李老太信教，李老汉说李老太封建迷信，但现在看着那个穿着自己心爱的教服的人，李老汉心里止不住的颤，为什么当初没有好好地支持她的信仰，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嫌弃的话，她只不过想要在信仰里弥合心里的创伤和慰藉生活的苦啊！
按照当地风俗，李老太要在家停放三天，她穿着自己心爱的衣服，被停放在客厅正中间，来看她的人为她点香，为她祈祷。孩子们一直围在她身边，陪伴她，生怕阿猫、阿狗突然闯进来惊扰到她。
李老汉也在夜里拄着拐杖，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切，他不言不语，沉默着，似乎嘴角还露着微笑。
第二天，家里来了乐人，大家吹吹打打，唱着戏，人来来往往，彷佛看不出悲伤的氛围。李老汉站在人群中，走到乐人那里看看，然后笑一笑，又走到老伴的身边看一看，看着孩子们跪在老伴身边，李老汉笑着拄着拐，就那么看着。
第三天，李老太被众人抬进早已备好的棺椁，看着帮忙的人叮叮咣咣地在棺盖上钉上钉子，孩子们都大哭起来，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李老汉嘴角微笑着，抹了抹鼻涕和眼泪。
走了，走了，她终究走了，他空落落的心一下子更空了，却更沉了。
太阳照射在送葬人的身上，大家都说，李老太人好，天开眼，太阳真好！
（7）
李老太入土第二天，李老汉让孙女小花带他去李老太的坟上看看，一路上李老汉拖着沉重的步子拄着拐，一步一停，“你奶奶一辈子真不容易，真可怜，可怜!"他说着，擦着鼻涕眼泪继续走，爷孙二人的鼻涕和眼泪似乎被太阳晒化了，流个不停。
终于到了坟地，还能看到昨日葬礼的痕迹，李老汉围着李老太的坟转了一圈，点点头，“这地方风水好，依山傍水，这个旁边的墓坑就是我的，以后我就在这了。”说罢他艰难地弯下腰，比划了一下，“你奶应该这样躺，右手应该在这边。”说罢，他在那个位置用手刨土。
“爷爷，你这是干啥呢？”小花流着泪问。
“把拐杖给你奶埋下，她一直用这个，害怕她到那边也需要啊！”李老汉边艰难地刨土边说。
小花也蹲下来和爷爷一起刨土。终于埋好了拐杖，李老汉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回吧，让你奶就在这休息吧，有空咱们再来看她。”
这一路阳光很暖，李老汉心里很空，很冷，那个陪着他一辈子的人就这样离开家，独自躺在那里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却又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自己还没有回过神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