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了,但他不知邻近人的名字,他们住的地方,他只知道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有时也会冲着他们笑笑,别人也冲着他笑笑,只是别人的笑含着深深的讥诮。或是走后和旁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他们笑他老实,笑他憨态,笑他无用。所有人都这样笑他,只是他们当着他的面从没不会说。他能感觉到一切,从小他的母亲和父亲,亲戚朋友都这样说过他。那时他年幼,稚嫩的心早已受伤,早已留下了深深的羞怯与印痕。
他从那时起就变得沉默寡言﹑另类﹑怪僻,常做些别人瞧不懂的事。
他很孤独。
可他不是傻子,只有他知道。
每次他对看到的人都感到恐惧。他感觉再也没有比人更可怕的生灵了。他感觉他跟这些人不一样,他感觉到自己的另类,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物种。他感觉到自己很温顺,但很不起眼,像飘落在僻角里的一片黯淡的树叶,一片不知其名的小小的树叶。他在这个小角落,只有小虫儿,小蚂蚁,小蛐蛐知道他的存在。他想,这样也好,可以不必再看见那些可怕的人了。四周是坚固的墙,阴暗的角,没有那些带着讥诮的发亮的眼睛了。这里的小虫儿,小蚂蚁们对他很好,也和他一样温顺,可爱。但他不能长久地呆在这儿,他要让那些人知道,自己不是他们想象的卑微无能,他要做出一件很伟大的事来。他决定飞出这窝僻角,他要飞得很高很高。
就这样,他飞呀飞呀飞……
在半空中,他感觉到自己有点像人,但又不是他所看见的那些人一样的人,也许是异于人类的人吧,他常常这样想。想着想着,他仿佛自己好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一个属于自己的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他最喜欢的花树虫鸟,蓝天白云。
他要在这个世界里慢慢地壮大自己,来做自己的伟大的事。
他就这样被这个世界静静地包裹着。他在这里找到了一面镜子,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刚瞧自己第一眼,差点没认出自己。有了这面镜子,他就慢慢地对自己深入了解,认识,发掘,他坚信自己内心深处有一处湮没已久的金矿。他只做发掘出这座金矿的事,其它的事都予以无视。
这里清静,舒怡,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
寒来暑往,其间却有一种凋零的落叶般的孤独,一种由风吹拂着却不能着地的孤独。
一个秋,枯叶飘飘,白云淡淡,苍穹幽幽。萧瑟含有浓浓的诗意,淡雅疏缓的琴声,像滴水落入深潭时的脆音。他像长成熟后必须蜕出壳的蝉,脱下蔽裹已久的世界,又重新回到原来那个偌大的群体世界。
此时,他再次见到那些人,才发现他们都老了,老得步履蹒跚。但这时,所有人都向他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这时才知,已经过了十年了。这段时间不长不短,不快不慢。
他的梦终于实现了,他伟大了。
他们却不知,这十年里,斗转星移,只有孤独与小小相伴。
一个晴朗的夜空,无月,繁星如钻。小小在阔空无树的院子中央,靠着摇椅,入神地眺望星空。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眉须银白。
从此以后,小小不再叫小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