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歪着脑袋想了想:“是小桃和菊香,你是怀疑她们?”
“现在不好说,但如果花不是小蝶送来的,她们为什么就认定是小蝶?还有,今早上淑妃溺毙的事,悯柔还未得知,小桃就已经先知道了,她一个新进的宫女消息是不是太灵通了点?当然这些猜测还太过牵强,也许只是有人冒充小蝶前来,被两个懵懂的丫头信以为真了也说不定,总之我们回去再做打算。”我凛着神色,脚下已加快了速度。
进入庭芳阁,便见到菊香正在整理院中摆放的花草,看我回来了便欢快地迎过来:“娘娘你回来啦,快看看菊香采来的花好不好看?”
我瞥了眼那方的红红绿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昨日小蝶姑娘送来的那些牡丹是哪儿采的你可知道?我看着是真正喜欢,又新鲜花盘儿又大。”
“不知道哎!”菊香眨眨眼睛,“昨日我没见着小蝶姑娘,是小桃拿下的花,我看到的时候小蝶姑娘刚刚走了,不过赶明儿若在采花的时候碰上我帮娘娘问问?”
我心头一振,表面仍是抿嘴而笑,不露声色地往里走去,经过小桃的屋前隐约瞧见里边有人,小桃与菊香同住,既然菊香在院里,房内的定是小桃无疑。我故意放慢脚步,拉住碧落道:“碧落,刚才在湖心亭边捡到的金钗小心收到我床头的匣子里,此事万万不可对其他人讲,待皇后与梁大人商榷后我自会送过去,保不准这钗子就是推淑妃入水的人丢的,如此重要的物证可仔细着了。”碧落立刻心领神会,假装从我手中接过什么东西装进袖中。
等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才见小桃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娘娘……回来了?”
我冲她一颌首:“瞧这话说的,合该我不能回来了?”
小桃一红脸,连忙解释道:“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方才觉得有些累就偷懒打了个盹,不知娘娘回来了,请娘娘恕罪。”
“有什么罪好恕的。”看着她诚惶诚恐的模样,心中已明白一二,嘴里则仍软言相劝,“快别自责了,我这里本就没很多事,你们平时做完份内的工作想打个盹或是溜出去玩儿一会儿都不打紧,只要别做胳膊肘朝外拐的事我就满意了。”
声音不重,小桃却似打了个激灵,当下就没了话,只默默地替我拆下头上的珠花。我装作不经意地翻了翻首饰匣,随口问道:“今晚我要去沈修容那里,你说我戴哪枚簪子比较好?”
小桃楞了楞:“娘娘今晚又要出去么?”
又?我暗地里一笑,定了定神道:“是啊,我还约了晏紫一块儿去,你也知道,几个女人在一起总有许多话说,何况今日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回来的恐怕会晚些,你们就不要等了,早些休息好了。”
小桃点点头,并未再问什么。
等待总是焦虑非常,尤其在想要得到一个结果时更是难耐。好不容易熬到日落,见一切安排妥当,我将碧落和悯柔一并带上,又拉上晏紫一行出了庭芳阁。行至一半,便又找了个借口打发碧落回去,其余的人便一齐跟着我在花园中找了个清静的地儿乘凉赏月。
坐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一头雾水的晏紫便忍不住噘着嘴问道:“姐姐说今晚有好戏看的,看来都是哄妹妹的话,这么干坐着,都快闷死我了。”
“急什么,再等等。”我嘴上虽漫不经心,心里却也有些着急,正焦躁间,远远地就看见碧落朝这边来了。
我霍地站起身紧张地等待她的结果,说不清是希望还是不希望自己的猜测被应证。直到碧落肯定地朝我点点头,我始才完全相信。
“她现在在哪?”
“刚刚往德妃娘娘所住的景阳宫方向去了。”
果然。我冷哼一声:“我们现在从这里过去应该还来得及碰上她。”晏紫看我们言语往来却完全不明白在说什么,不由问道:“你们能不能说清楚啊,知道我笨还打哑谜。”
我微微一笑,朝向她道:“妹妹不是想看戏么,现在就随我去看。”
通往景阳宫必定要经过一条子墨桥,据说是先皇为了纪念自己的宫廷老师徐子墨而设的,可惜这子墨桥并未沾上所谓仁德礼仪的光,却偏偏是宫廷里事发最多的地方,在此“失足”的,“自尽”的以及“戴罪”受罚的人不计其数,而如今,我又要在此处等待一个人的到来,仿佛在等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夏夜里起的风,并不寒凉,可我却禁不住打了个哆唆。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尚且那样不可信,若是随随便便配的还不知道怎样呢。那负责打扫庭院的小成子,打理花草的菊香,还有身边这个凝神屏息永远都看不透在想什么的悯柔,在你们的身后都有着怎样复杂的故事呢?
正想着,桥对面已急急跑来一人,由于走的快,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已站了人,待到了跟前想回避已是来不及了。
我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冲来人问道:“小桃,这么晚了你去到德妃娘娘那里串门么?”
小桃震惊地呆住,待看清是我后竟吓地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奴婢不该乘主子出门之际偷偷出来办私事。”
“办私事?说说看是什么私事?”我轻轻摇头,这丫头虽然脑子很快,却不擅掩饰内心,一紧张什么都暴露了。
“奴婢……奴婢约了小蝶姑娘跟她学花样,白日里忘记跟娘娘说了,方才想起来于是急急跑了来。”
我笑道:“串门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宫里又没规矩说宫女之间不能私会,这样好了,也是巧的很,我正巧也要去找小蝶,你就跟我一块儿去吧。”
小桃闻言立刻变了脸色,结结巴巴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奴婢不……不去了,奴婢刚刚想起记错了时间,约的是明日……”
情急之中的谎言再圆也难免漏洞百出,我不再理会她,只抬脚迈上桥:“既然不去了,就随我回去!”
已过了亥时,庭芳阁内却灯火通明。小蝶在地上已跪了约一柱香的功夫,我只是默默,茶沏好了凉,凉了又再沏。
眼见小桃已跪得有些木然,方才开口问道:“我那屋里少了枚簪子,你可见到?”
小桃这才扬起脸来,巴巴地哭道:“求娘娘恕罪,是奴婢一时起了贪念,就……就拿了……”
“是么?”我抿了口早冲得淡而无味的茶,哼道,“你一向是负责为我梳头的,我首饰匣里那么多名贵的东西你不拿,偏偏到我床头去拿一只普通的簪子?!还是你根本就认为簪子不是我的!”
本以为这样一来小桃定然更加惊慌,却没料想她反倒安定下来,既然辩无可辩,索性就沉默着不再言语。
“既然你不想说,我便替你说好了。你以为这簪子是德妃娘娘在湖心亭不慎落下的,你今晚就是要给她送过去是不是?”
小桃闻言竟连连摇头:“ 不关德妃娘娘的事,是奴婢自己的簪子,是奴婢将淑妃娘娘推落水的,一切都是奴婢做的……”
我叹着气打断她:“德妃给了你多少好处,竟值得你这么护着?只恐怕你一心为她她却未必眷着你的好,小允子的结果大家都记忆犹新,你不会就这么忘了吧?”
话未说完,小桃已苍白了脸,然口风仍不肯放松半分。我一咬牙,向小成子命道:“这夜深了,虽是夏天我却觉得冷的慌,去厨房拿些炭火来烧!”
小成子不敢耽搁,片刻的功夫已寻了许多炭火,屋子一下变得不安定的亮。我用铁叉轻轻拨着炭,似自言自语道:“这天热,火烧得也烫,不知道皮肉跪在上边会是怎样的情况?”
话自然听进小桃的耳中,她却只是咬着牙不吭一声。我不由怒了,扔下叉子向旁斥道:“你就真的不怕死么?好,既然你不肯说,等明天天一亮就把你送皇后那边,是非皇后自有决断,恐怕到时候就算你不但保不住自己的命,想袒护的人也同样护不住!”
没想到这话一出小桃竟慌了神,直俯在地上连连道:“求娘娘开恩,别把小桃送到皇后那里,要打要罚哪怕要了小桃的命都可以,但千万别送小桃过去啊……”
我禁不住疑惑起来:“怎样都是死,反倒不愿意死在皇后那里,要赖在我宫里边?难不成你对我这里还有留恋不成?又或者你真对袒护的人感恩戴德?”
小桃只顾着流泪,央求着说什么都肯说,也任由处置,就是不要送到皇后那边,我愈感诧异,便愈发仔细地听。
“娘娘,奴婢自知罪孽深重,淑妃娘娘是如何死的奴婢确实不知,但德妃娘娘也确在早先吩咐过我会有人送花篮来,让我只需要告诉娘娘你是小蝶姑娘送的。奴婢当时隐约感觉有事便留意了下,没想到第二天就发生那么大的事,见娘娘你被请去凤仪宫,奴婢已大致猜到这几件事有着某种关联,可不成想娘娘已怀疑到我,并诱我去偷金簪,我原只道是金簪为德妃娘娘落下的,怕万一她急起来认定是我告的密,去害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我只觉得事情的复杂已超过之前设想,“你的家人怎又和她扯上关系了?”
小桃抹了把眼泪继续道:“实不相瞒,奴婢早在入宫之前就认识德妃娘娘了。奴婢的家境不好,娘亲又病的厉害,幸亏遇上德妃娘娘,哦,那时候还是林小姐的救济,才让我有银子给娘抓上药。而娘亲病好之后,林家更是请了她去做下人。起初我们一家都十分感激林小姐,可时间长了,尤其当她介绍我入宫做宫女之后,才渐渐感到德妃娘娘这个人不简单,但此时再想脱离她的钳制已然晚矣,只得依从她的意思做事,替她看她看不到事听她听不到的情况。这一步步走下去已经难以回头,所以若德妃遭到怀疑,定然会认定我告密,我的命不足惜,可娘亲在他们手中,我不能不顾忌啊……”
“所以你怕到了皇后那边追究起来,恐怕德妃还未有足够证据与此事有牵连,你的娘亲已受了牵连对么?”
小桃重重地点头:“请娘娘责罚小桃一个人,但千万别将此事宣扬出去,小桃一家都对娘娘你感恩不尽。”
我怔在了原地,不知如何回答,既不想就此放了德妃,又恐怕以小桃所知的并不能真正制衡她反倒害了无辜一家。想了许久不得已咬紧下唇点头答应:“此次我可以暂且不声张,你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不过鉴于小允子的教训,你这几日不要随便出门,我会替你放出风去就说你重病染身,另外林府你娘亲的事我会着人小心打点,尽量早日让你们摆脱林家的威胁。其他的人这几日也都谨慎着点,别在他人面前谈论此事。”
处理完小桃的事情,天边已微微发白,炭火也灭了,发出滋滋的声音。我紧了紧身上的单衣望着刚刚空落下来的前厅,只觉得沁入骨髓的冷。碧落见我面色有异,关切地上前查看:“姑娘身子本来就弱,这么一折腾难免要不舒服,快去床上躺着吧。”
躺了半个时辰,脑中却一刻都没停过,转眼又到了该去请安的时分。依旧让小桃给我梳头打点,嘴里也绝口不提之前发生的事,一边不断地嘱咐自己到了凤仪宫更要表现得云淡风清,这样想着,已强打起精神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