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几年前的一天,单位来了一个实习生。由于记性太好,我现在还记得他的生日。
我们办公室有4个人,一个和我青梅竹马一起面试进来的,东北女生,两条大长腿,说话特别爽朗,长相特别文艺清新。另外2个我干脆不认识,将近1年的时间里,一直没有认识过。
我们用的电脑都特别的古老,所以实习生一来就有了用武之地。
他时不常给我们刷刷电脑装装系统。他要是一个医生肯定拥有一帮迷妹。因为他眼睛特别好看,但是牙齿一个个争先恐后你争我抢。
他的网名叫罗兔兔。
那时候流行MSN,我和大长腿隔着2米的距离在MSN上聊的火热。她总催我更新space,一旦我msn前面出现一朵小花她总是第一时间给我留下评论。
大长腿姑娘,我姑且叫她亚亚吧。此处是三声。亚亚那时候尚未结婚,但有男朋友,她男朋友长得有一点像周杰伦,但是看起来又那么憨厚朴实。
那时候我们的工作很清闲。一个月里我们只需要忙4天,其他时间就在那里无所事事生产博客。俩在更新space的道路上你追我赶。
她很喜欢我space里的一句话。烟能毁掉一半青春。音乐能毁掉一半意志。北京能毁掉一半纯真。清静能毁掉一半快乐。我一直没告诉她,我只原创了最后一句。
在冬天清冷的晚上,我们从办公大楼出来,天桥底下是热闹的三环,她撇着两条大长腿用30万像素的手机咔嚓拍下一张又一张。
她的space里总是各种照片,我的space里总是满满的字。
罗兔兔后来跟我说,你知道吗?我现在还时不常看看大长腿的博客。她挺有意思哒。
我跟罗兔兔是怎么熟起来的已经忘记了。好像是因为吃饭。每天中午我们都在思考作为一个上班族的终极问题,吃什么。大部分时候,我们选择了对面的小豆面馆。似乎是13块钱一份套餐。有时候亚亚点外卖,丽华快餐,6块一份,她从11点等到下午1点。那时候没有美团没有饿了吗,送外卖的月薪也没有1万块钱,所以我们吃完了溜达了一圈回到办公室她还是没有吃上饭。
因为和罗兔兔熟起来,他一股脑儿的把他的故事讲给我听。
那时候他刚失恋,据她所说,失恋的场景是这样的。有一天,他和他的女朋友在学校操场上邂逅,她旁边还站着一个男生,正在投球,她拿着手帕正给人家擦汗。因为在这之前他俩已经有很久没见面,但是还并未分手,只是女朋友不给他见面的机会。要知道,之前他俩跟连体婴似的早餐中餐晚餐都在一起吃的。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旁边跟着的哥们眼看都已经要摩拳擦掌了,他制止了他。到了晚上他俩就和平分手。他评价他女朋友眼睛长得很骚包。我一直搞不清楚骚包是个贬义词还是褒义词。他每次说,我女朋友。我都斩钉截铁的说,请注意,是前女友。
再说我们主编吧。那时候他是个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胖胖的。脸上带着狡黠的微笑。有一点纯真。这在40岁左右的男人脸上说真的还不常见。但那时候的我,总觉得40岁是一个很老的年纪了。就叫他老章吧。
老章年轻时候是一个当兵的,但是据他所说特别喜爱文学,所以走上了从文的道路。我们这本杂志就三个人,老章,我和亚亚。老章特别爱写诗,时不常把他的新作发在msn的签名档上。有一天他MSN上写着:给我36宫,我就流浪,给我72妃,我就守身如玉,给我满汉全席,我就绝食,把我逼上悬崖,我就在崖顶上安家,一个你,就是我全部的幸福。我们惊为天人,问他,这是你的作品吗?他说,当然。后来我懂了,他的意思是当然不是。这是一个叫默默的诗人写的。
对于我们三个来说,编本100页的杂志似乎轻而易举。老张在一个小时里想出100页杂志里的每一篇文章标题,我们按着他的标题在网上巴拉巴拉自己再写写。哪里不会点哪里,so easy。这句广告特别适合于那时候的我们。唯一有挑战的是每期的读者来信,我和亚亚挖空心思在那编。我们其他的文章通通有稿费唯独编读者来信这一项没有,亚亚有一天编着编着如梦初醒跟我说:这是咱们最原创的东西,要跟老章要稿费。
那时候我的舍友洋洋跟我说,你觉得压力大吗?我两眼迷茫的瞪着她。“压力?”我就差问什么是压力了?结果还没问,她就对我怒目而视。
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压力,我的时间基本全部用来睡觉,散步,看书。我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走来走去,在大夏天,我能拎着一个20斤重的西瓜走2公里从超市回家。哦,对了,我舍友洋洋喜欢说回家。而对我来说,那就是个住的地方。
我住的地方大概有10多平米,是一个三居室的其中一间。实际上是2居室。但是客厅也住了人,并且彼此不打扰,所以就是一个三居室。我的租金是720块钱。夏天,我把空调开的大大的,吃着西瓜,发着短信,吹着空调,没事可做就看书。有时候自己用电饭锅煮点粥。屋子里不知道谁遗落一本从25岁开始抗衰老。我翻出来看看。有时候我也背背英语单词。日子真的很单调。
幸好认识了罗兔兔。
罗兔兔有许多的朋友,他们都互相认识并且定期聚会。我带着近视但是不戴眼镜的眼睛打量着他们。这些人的大部分人我都忘记了。但是我认识了nisan。niisan乍一看会把人吓一跳!请不要长得这么随随便便好吗?上帝似乎不经思索就赐予了他不那么美好的面容。看他一眼都觉得不那么落忍。但上帝似乎又对他挺好的,他真的很有趣。
有一个中午,我和罗兔兔吃完了饭就在单位附近的河边溜达。
罗兔兔突然指着不远处一栋青灰色的住宅楼跟我说,你知道这栋楼多少钱一平米吗?我无辜地看着他,他看跟我互动不起来,只好直接说出答案:2万。
2万一平米10多年前即使在北京也是天价,然而10年过去,北京市包括郊区都找不出2万一平米的房子了。
但是房子那时候离我很遥远,所以我来不及惊叹就看到一个乞丐。他衣裳褴褛长相奇特,就像杨绛说的,看他一眼是对自己犯残忍。我突然想到了nisan。与此同时,罗兔兔说,nisan也很丑,但是他丑的很耀眼。
nisan不是在恋爱,就是在恋爱的路上,他永远见不得自己单身。他的座右铭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所以他恋爱的时候,总是愿意充当红娘的角色,想要把他眼中的优质资源优化匹配。失恋的时候,他从不隐瞒内心的悲伤,对他来说,驱赶悲伤的唯一方式是重新走入下一段恋情。
在那个夏天,nisan的女朋友叫lily,lily是一个美女,皮肤白的像卫生纸,身高168。我一直觉得168是女孩的黄金身高,正如0.168是黄金分割点一样,所有我见过1米68的女孩中没有一个不美的。
Lily这样的美女选择nisan,对于路人来说是很惊讶的,但是熟悉nisan的人都不会惊讶。niisan是那种在1万个人里面让你可以注意到他的人,当然不是因为他的丑,而是他自带风采。他小小的眼睛总是冷冷的打量着一切,然后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干脆麻利,容不得人拖泥带水。Nisan说他曾在2000人的大礼堂唱歌,台下许多人感动到哭。我深信不疑,虽然他经常吹牛,但无疑他的歌声极具感染力。
但是lily在3个月后主动结束了跟nisan的感情,nisan对这一天似乎早有准备。MSN上,他淡淡的说,总觉得会有这么一天。你知道lily跟谁好了吗?他突然问我,我一直被他当成垃圾桶是因为我跟他们不在一个圈子里,所以有时候nisan也会跟我说点不很适宜在他们圈子说的事。
lily跟她前男友好了,他就是一个渣男。Nisan说。Nisan说,我敢保证,他俩不会长久。为什么?我问。Nisan不再说话。后来,nisan的判断果然验证,而这次lily又伤心到死。当然这是后话。
nisan身边不断有人失恋。他似乎打翻了失恋的潘多拉,失恋这股浪潮席卷了他那个圈子。
而亚亚还是那么幸福,在秋天来临之前,她和男朋友一起买了通州的房子,一平米3000块。然后她搬离了单位附近,开始八通线漫长的旅程。
在没有认识亚亚之前,通州对我来说,只存在于人们的交流中和新闻中。回想起来,我唯一一次去过通州是去找亚亚。
那时候我们都已经离开了那个杂志社,但是我还和亚亚有联系,亚亚还把我的照片放在她的宝贝们一栏里。
现在还记得那个场景,我下了八通线。在一片荒芜之地看到戴着一顶彩色绒线帽的亚亚,她细长的眼睛细长的脖子,她是我认识女孩里长相最文艺的一个。他们的房间里到处是黑色。北京到锦州,锦州到北京,大概有10几张这样看着很崭新的车票就放在宜家的相框里,然后被钉在墙上。
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情了。
那时候,办公室里总是来来往往的人,我和亚亚完全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去向何处,我们怡然自得。后来我明白过来,生命中这样的好日子不多。首先,你有一份工作,而这份工作不要求你取悦任何人,你也意识不到要取悦任何人。其次,你还年轻。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觉得诸如“年轻就是资本”的话很无聊。当你逐渐老去,你会意识到,年轻是一切的资本,是你频频犯错的资本,是你不讲究穿衣打扮的资本,是你没房没车的资本,是你理直气壮的资本。年轻的时候你可以做法律许可范围内的任何事情,就连朝阳群众广场大妈都理解你。而你逐渐不再年轻,哪怕广场大妈不说,自己心底被世俗经验打磨造就而生的那个小人都会从你心底走出来跟你说,你好意思这样吗?你还年轻吗?
年轻时候的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意识不到,年轻有这么多的好处。但是每个人的青春都将逝去,时间是唯一公平的,无论你快乐还是痛苦,此刻它不会多停留一秒钟。
10几年前的那个夏天,芒果台有一个叫做超女的节目。老章办公室来了一个矮胖子,他评论说,这让他想起奴隶社会那些被贴上标签待价而沽等着被主人领走的女奴隶,这让许多年轻同事不满。每个周五,办公楼的人欢呼雀跃,空气中涌现着一种叫做期待的暗流。
我没有电视,亚亚说我的青春是缺失的。
这话听着这么耳熟。我以前同事红姑也特别喜欢跟我说这句话。她总是在我俩逛街的时候说,你现在不穿露肉的衣服,迟早有你后悔的一天。她那时候38岁,嘴角总是涌现出不快乐的样子。她说话此话的样子有一点恶狠狠的。红姑总是跟我抱怨她在可以有更多选择的时候选择了她老公,她给我看她大学毕业时的照片,“那时候的我吧,风华正茂。”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