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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她走进书房,看见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上,摆放着一排同一作者的书。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说:“这里几乎放着我的所有作品,可是作者本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你都无动于衷吗?”
她没有即刻给出回答,目光停留在书架上很长时间。沉默、沉默。
他焦急地走到她的身侧,祈求给予回答。
她说:“那么你希望我如何呢?欣喜若狂吗?我喜欢阅读这些作品,我知道印在书脊上的名字是秋田,但我并不在乎存在于现实中的秋田是姓赵或是姓李。”她转过脸来,对上他含着泪的眼睛,“况且,在写书的你和在生活的你,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
2
第一场春雨之后,笙歌跟着佳姐去参加一场茶会,说是茶会,不过就是几个志趣相投的好友一起喝茶聊天,以往每年都会有好几次这样的聚会,但笙歌还是第一次参加。
佳姐开车带着她前往,告诉她:“参加茶会的四五个人,大都成熟稳重、温和善良,相处时可以大大方方,并且都相对年长,积累了一定的人生智慧,你可以向他们请教问题。茶会的主办人是一名中学教师,姓赵,他写了很多书,笔名叫‘秋田’,就是你最喜欢的那个作家。”
行车二十分钟后抵达教师小区,车停好之后,赵老师朝着她们走来。
佳姐与赵老师热情寒暄,笙歌在一旁安静地微笑。
小区很老旧,没有安装电梯,需要步行爬上五楼。水泥地的楼梯棱角很多都被磨损严重,有些还带有大面积的不知名污渍。楼梯间昏暗潮湿,空气中都有灰尘的味道,墙角堆放着废弃的纸板。楼梯间的声控灯在接受感应后发出微弱惨淡的灯光,有的声控灯已经损坏,任凭行人多用力地跺脚都无济于事。
3
终于到达五楼,赵老师轻推开门的瞬间,一切豁然开朗,屋内干净明亮,与门外阴暗的楼道截然不同。明亮耀眼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墙边的一盆绿萝上,绿萝葱翠的叶片上有尚未蒸发的水珠,反射着阳光,晶莹剔透。
客厅已经坐着一男一女在等候,是赵老师的同事,他们是一对夫妻。
赵老师提前准备好了茶具放在茶几上,茶叶放在一个牛皮纸袋里,他说:“前几天雨后,我跟着村民一起到山上去采来的新茶,都是百年古茶树的嫩叶,回来用铁锅翻炒杀青,再将水分晒干,直到昨天村民才用纸袋装着送来。”
茶会持续了一整个下午,佳姐与那对夫妻比较健谈,赵老师和笙歌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地坐在一旁。笙歌有时候会被他们谈话的内容逗笑,发出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离开的时候赵老师给一人递上一袋茶叶。笙歌是新朋友,离开时与每一个人都交换了联系方式,虽然笙歌知道自己并不可能主动联系他们任何一个人,但还是在分别时礼貌地说着“再联系”,这种面上的稳妥和礼貌,是她长期与年长的人相处学习到的温和品性。
4
几天后,赵老师联系了笙歌,要请她吃饭。
本地人开的小饭馆,坐落在小河的东岸,河水穿过古老石桥,平缓蜿蜒地流向远方。
桌上摆着当地人爱吃的家常菜,赵老师细心为她挑去鱼刺,夹到她面前的盘子里,比起赵老师的坦然,她显得局促不安,小心翼翼夹起盘子中的鱼肉放进嘴里。
他询问她的职业,她说,她在小镇边缘长期租了一座庭院,工作和生活都在那里,手工做一些民族服饰给当地的服装店售卖。有时也会收到来自网络上的订单,订单太多的时候会忙不过来,只能通宵达旦地工作。但有时候会比较清闲,可以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种植花草和阅读书籍。
“对了,我在院子的围墙下种了很多粉色的蔷薇,如今蔷薇花开满了整个墙头。风吹来的时候会有许多花瓣飘落下来,前几天下雨也打掉了一部分花,花瓣掉在地上与泥土和在一起。花香洋溢在整个院子里,午夜梦回的时候,都能在房间里闻到蔷薇的清香。”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陈皮茶喝了一口。
赵老师为她的茶杯续上热水,看见她的手指上沾着一根细小鱼刺,递上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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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带赵老师去参观自己种满蔷薇的小院,给他看自己刚做好的白族头饰,上面手工绣着一圈艳丽的红色山茶花,非常漂亮。
他说:“我在镇上的中学给学生们上课,教他们生物学,另外还在学校里开设免费的兴趣班,教他们写作,有时带着他们阅读,小镇上的孩子大多活泼并且淳朴,与他们相处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也是年轻的。”
他提出想去参观她的书房,于是看见书架上有一整排自己的书。
“在写书的你,和在生活中的你,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他说,“但他们都是我的一部分,他们并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截然不同,但是对于一个完整的我来说,他们缺一不可。”
她不再说话,默默退出书房,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用脚尖一下一下拍打着石缝中生长的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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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师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已经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在心中组织措辞想要安慰眼前这个貌似受了伤的女子
在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话时,笙歌已经开口:“我早就知道你是秋田,但是很抱歉,我只是喜欢你的作品,记忆书脊上的作者的名字,只是为了辨识作品,仅此而已。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对作品之外的作者本人提起更多兴趣。”她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说,“所以在我这里,你不是秋田,你是赵老师,是一位年长的朋友。”
此时天空已经乌云密布,很快就会有大雨降临。
赵老师穿过小院往外走,离开门口时顺手折了一朵蔷薇,放进衬衣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