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陆天明这半辈子别的什么未必攒得下,一身倔强和骄傲倒是如影随形。要不是这个脾气,老早也有些机会往上走一走,当年的几个同事都混到了教育局或者别的什么机关的领导岗位,就他守着一个小学校长的位子甘之如饴。
这是另话。只说此时此刻,他心里别扭孤拐劲儿上来,便故意转了身,迎向一群孩子们。李娟的目光投过来,挤挤挨挨的人流中,分不出谁是谁。
许是多虑了。
别人的工作而已。
她如释重负,牵起贝贝的手走到前面,回避了可能的并肩——胡同本来窄,放学高峰期又全是人,这动作再自然不过。
拉开副驾驶车门,李娟坐进去。
“贝贝,你刚才说在学校学了围棋要向爷爷请教的,还不缠着他多给你讲讲?”虽然是三个人,但她说话的对象只有小家伙。
杨哲青这才咂摸出味儿来——她心里还有气。
他也不十分怕她生气。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从北京来的独生女,家里是走资派,自然养了一身骄娇二气。牙齿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呢,可最后总能找着那么一个台阶,她一笑,事情也就过去了。后来,成了家,有了孩子,柴米油盐事磕磕碰碰,他给摆摆事实讲讲道理,她别扭两天,差不多也能翻篇儿。而这回,家业、孩子、几十年的感情、老朋友的劝解……难道就没有什么能让她回心转意吗?他不信。
尤其,如果他再服个软。
今儿却没给他留服软的机会。送贝贝到家,顺理成章应该是一起吃饭,然后再随便找个什么由头聊聊天,缅怀过往的过程也是弥补裂痕的过程。但李娟也只陪贝贝做了作业,喝了杯茶,瞧着过了六点就起身要走,理由么,是不放心店里——安身立命的买卖当然要紧,谁又拗得过她?
杨哲青让司机送她,出了胡同她就嘱咐司机:“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忙了一天,也早点回家陪陪老婆孩子。”
长安大街都算空旷,昏黄的路灯下,公交车与自行车交织着傍晚的主旋律。行人多半是匆匆忙忙的,奔向各自的家。有家的人才奔忙。
李娟拎着包慢慢悠悠溜达,谈不上有什么心事,而店里也不会因为她不在就真的开不了张。只是啊,多数时候,忙碌是自己给自己设定的一种状态,她大概是不太知道,不忙的时候,这日子该如何消磨。
陆天明也不想回家,骑着自行车慢慢悠悠在街上晃。他想着吹吹风冷静冷静,再随便找家小馆子吃碗热汤面,回去睡一觉,明儿该干嘛干嘛。
眼睛左左右右漫无目的地张望,前边人行横道边上站着她,路灯拉出一条好长好长的孤影。
自行车停在她面前。
两双眼睛沉默地相遇。
然后她打破了沉默:“好久不见。”
该怎么对话呢?“哦,最近有点忙。”
“嗯,我也是。”李娟下意识把碎发挽到耳后,“那……不打扰你了陆校长。”
就连这退避也是下意识。
陆天明的倔强与骄傲控制了他的理智。
“现在我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