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4烽烟再起---宋军的河海英雄
八角捋须道：“事后来看，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的这场宋金之战，不是一场普通的战役---它不仅仅是一场双方选手休息充足之后、打破20年和平的战争而已---并且是一场‘赌命’之战！”
“此战就好像是完颜亮对赵构发出了最后通牒：就在你我之间，赌上宋金双方的国运---这世上不是留你、就是留我！以前宋金两国的皇帝所极力避免的，就是这种情况---既然无力取得全胜，那就只好议和。然而完颜亮的性格使得南宋无法妥协，54岁的宋高宗赵构也就只好硬着头皮、全力奉陪到底了。”
小武嘴巴张大，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从不知道，真正的宋金大战从这时候起才拉开序幕！”
八角笑道：“以前宋金之间也打过许多仗了，但都没有这次倾国战争的规模---完颜亮起百万大军，兵分四路南下。陆路上自东到西，宋金分为多线开战---其中最大的战场还是东线的江淮战场。”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四路金兵中还有从海上南下的一路水军、或者说海军。此路由金将完颜郑家奴率领，提前一年便在天津白河一带建造了大批战船、大约有600艘，做好了南下水战的准备。不过，南宋方面对北方正大举造船一事早有耳闻，此时便有一条好汉自告奋勇而来---李宝。”
小武好奇道：“李宝？他是谁呀？”
八角捋须微笑道：“李宝是早年从北方南下的民兵，也曾经是岳飞麾下的马军。他曾经潜回山东联络义军，故此比较熟悉北方的情况。宋金开战之前，他早已明白两军水战不可避免，便想办法上书皇帝---愿率领南宋水军北击。”
“高宗赵构知道以后，便同意按李宝的想法一试---反正只须封李宝一个副总管头衔，驻扎于苏州一带，水战弓弩手由他自己招募。很快，李宝率领着3000名从浙江、福建募集的非正规水军，自舟山群岛分乘120艘海船出发，开始沿海北上。”
小武道：“这是一支非正规海军？数量倒也不算少，但比起金军仍少得多了！”
八角呵呵笑道：“的确是非正规海军，所以指挥部没有委派给他们具体的任务---一切由李宝见机行事，反而激发出了最大的战斗力！”
“初时，李宝的海军攻打了海州（江苏最北的连云港），同陆路起义相配合---这就威胁到了南下金兵的侧后方---完颜亮不得不分出十万大军围攻连云港，肃清背后之敌。见敌势大，李宝的人又上船让敌人扑空，船队继续沿着海岸线北上黄海，并于11月16日到达唐岛（山东青岛附近）。”
图表5李宝海军北上路线暨唐岛海战地点
小武笑道：“于是宋金的海军便在唐岛一带相遇了？”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由于完颜郑家奴对海上的情况了解不深，他没有料到李宝的船队来得如此之快！再加上金兵只负责战斗---水手都是从民间征来的汉人，心里希望宋军获胜；于是李宝的海军更是气势如虹，抓住战机发动了总攻！”
“李宝的船队数量虽然略逊，但是携带了大量的火药箭和霹雳炮；而金国海军却在唐岛湾中没有及时展开，只能被对方密集的火攻彻底摧毁！金兵的船只虽然多，在火攻中反而处于绝对劣势，接连5员金将被杀，3000余人被俘！”
小武兴奋道：“这是南宋海军战术和精神的双重胜利！”
八角笑道：“见满湾烟火连天，金兵主帅心知皇帝绝不会饶过自己---按完颜亮的命令，水军必须在10月18日前赶到钱塘江、袭击临安---此刻已然晚了近一个月，而且还惨遭大败，根本去不了了---于是完颜郑家奴畏罪跳水自尽。”
“李宝本想乘胜追击，但金兵在陆地上进展顺利，故领着水师退回海州，同时派快船回临安报捷。闻报之后，赵构非常高兴，亲笔题词‘忠勇李宝’四字，并且向百官矜功---李宝上书之时，无论是宰相、还是军方，都不把他的建议当一回事；倒是唯有高宗赵构批准、愿意让他一试，所以赵构把这当成自己指挥的功劳！”
小武哈哈大笑道：“这次倒是赵构赌对了，想要夸嘴也就由他去吧！”
八角捻须微笑，道：“此外，宋高宗封李宝为‘静海军节度使、沿海制置使’，有权力巡视整个海岸线。这很有意思---‘静海军节度使’这个职位在唐朝以后就很少用了，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吗？”
小武戄然一惊，道：“静海军？不就是越南之地吗？莫非赵构是想把整个越南赏赐给李宝？”
八角嘴角一弯，捋须道：“此时越南正是李朝之时，皇帝名叫李天祚，或称为李英宗（泉州人李公蕴后裔）。李宝跟他算是同宗吧，顶替掉他也不算什么。此举其实隐含了宋高宗的大局观---赵构有吞并越南之心，并且希望李宝替他完成。”
“不过，李宝似乎对官场没有多少野心，因此也不打算去越南上任。十几年后，宋孝宗封李天祚为安南国王，等于正式承认了越南独立---此时太上皇赵构还健在，这个细节或许可以说明，养父子二人在大局观上的确不同。”
小武叹道：“原来如此。李宝的确是一条好汉，若肯去收复越南那就更好了！”
八角捋须笑道：“然而水军交战还不是主战场，东线金兵主力数十万势如破竹，迅速冲垮了南宋的淮河防线，长驱直插长江防线的最薄弱处---采石。完颜亮随后亲自前来督战，意图迅速拿下采石、成功渡过大江。”
“采石（今安徽省马鞍山市采石矶）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长江在这里出现了罕见的南北转折，故江南亦称为江东（采石的对面即为项羽自刎之地）。而且采石江面是长江中下游的最窄之处---只有一公里多，是故历代英杰常率领大军从这里挺进江东。例如三国时的孙策、灭陈的隋将韩擒虎、灭南唐的宋将樊若水、元末的朱元璋，均从这里渡江成功，进而夺取了整个江南。”
图表6江防宋军分布于采石、建康、镇江三处（1161年）
八角随手从书桌上翻出一张南京周边地形图，将采石的位置指给小武看，又道：“历来驻防江东的军队，大本营一般都设在镇江。此时的江防大帅刘琦已老，只得在镇江军营中养病---他已是南宋开国的那一批将领、活到最后的一个了。”
“由于江淮战场溃败得太快，群臣大都主张宋高宗御驾亲征，稳住长江防线---赵构只得离开临安（杭州），来到建康（南京），亲临前线以稳定军心。不过在此之前，高宗皇帝已派出了一个中书舍人（中等文官）---虞允文到采石一带犒师。”
小武看了半天地图，道：“原来大南京周边的战场是这样的啊！但既然刘琦的宋军主力是在镇江，为什么要去采石犒师呢？”
八角微笑道：“因为从江淮战场败下来的宋兵，必然会聚集在采石的大江对面，寻找机会渡过长江避难---将这些败兵收集起来，也是抗金的一股力量；何况他们完全可以让江防部队明白、金兵各路人马的虚实。高宗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先遣官员去采石，以接应南下败退的宋军。”
“然而谁也不曾料到，一个派去前线的普通文官---虞允文---竟是文武双全，就此立下了不世之功！11月8日，虞允文见过江的兵丁散乱，就将他们组织起来，并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抗金演说。加上采石的驻防部队也无人领导，一共汇聚了一万八千人，虞允文觉得已经足以一战---于是自任江防统帅，以采石矶（长江边上的一座小石头山）上的李白墓园为指挥所，重整了这一带的长江布防！”
小武惊叹道：“原来大诗人李白的墓就在采石！而且虞允文居然文官化为武官，也没人要求他这么做！”
八角捋须笑道：“应该说，完颜亮对江南布防是心中有数的，所以主攻采石---探子早就告诉他，宋军大部分在镇江、而不在采石。然而，一顿操作猛如虎，回头一看大江阻！在霹雳炮的轰击、以及虞允文大军的同心协力下，金兵船只连续多日被击沉了多艘，结果却只是造就了宋军的‘采石大捷’！”
“完颜亮以为对岸的宋军数量很多，这代表宋军识破了金军避实击虚的战略---镇江的主力部队肯定移到采石来了！那么镇江的防御反而就薄弱了---11月18日，完颜亮命大军放弃攻打采石，转去扬州的码头---再从那里渡江攻打对岸的镇江。”
小武缓缓点头，道：“因为虞允文的临时部队十分善战，不到2万人的小部队反倒被金兵当成是大部队了！”
八角笑道：“虞允文一发现金兵向东迁移，自己也快马赶去了镇江，请那里也加强防范。虞允文在军营中拜见了病重的刘琦，刘琦握着他的手，感慨道：‘朝廷养兵千日，竟使书生立功！’不久刘琦病死，但是临终前上书，推荐由虞允文接替自己的江防大帅一职。赵构也对虞允文大加赞赏，欣然批准。”
“而另一边，完颜亮估计错误---镇江宋军才真是数量很多，根本无法强行渡江。无风的时候，双方只能停止水战（因为帆船开不动），却仍有宋军的‘无帆无桨’船只在大江上来回巡弋（因为宋人刚发明了脚踏船）。探子报知皇帝，却被完颜亮斩了---他断定是手下对渡江一事畏难而夸大敌人能力。”
小武哈哈笑道：“总之，完颜亮认为本方一定可以渡过大江，而不能接受现实！他觉得只要坚持自己的雷霆之怒，金兵大军没有理由不能取胜！”
八角嘴角一曲，笑道：“完颜亮不肯认输，也是因为手中还有一张王牌没打---等到完颜郑家奴的水师抵达，双方还不知鹿死谁手呢！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采石渡江失败的前两天（11月16日），唐岛之战已经令金国水师全军覆没了。”
“然而即使消息传递再慢，在金兵移师扬州大半个月后也终于到了。当完颜亮得知水师已经全军覆没、完颜郑家奴自杀，这一气可非同小可！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完颜亮决定最后押上一切---趁唐岛战败的消息只有自己知道（送消息的传令兵已经斩了），召集所有高层将领，要求他们在第二天不惜一切代价强行渡江 ---谁过不去，就斩掉谁！”
小武缓缓点头，道：“我完全明白了，完颜亮这样歇斯底里的心情！之前他已苦心准备了好几年，如今所有的谋划都落空，眼看无法成为统一中国的大帝了---一生的功业泡汤，他怎能不恼火？”
八角笑道：“后面发生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12月15日晚，扬州金兵大营之中哗变，一些将领杀死了完颜亮---与其渡江不成被皇帝杀死，不如先下手杀了皇帝。这也体现金兵到了临界点---已经没人认为渡江可能成功了。”
小武点头大笑道：“好吧。没想到高宗赵构又坐了一回过山车！这一次，宋人中又涌现出了不少民族英雄，他也可以勉强当一回明君了吧？”
八角摇头，呵呵道：“完颜亮死后，赵构当然开心，可没高兴多久，头痛的事又来了---朝野充斥着一片要求北伐的声音。因为皇帝暴死而金国免不了陷入混乱，所以大家都想乘机捞一把。”
“可是赵构并没有做好北伐的准备---之前一直在抗战，只是侥幸坚持到了胜利，忽然要改守为攻谈何容易？何况江淮一带疮痍未复，恢复元气需要时间，军队也要更新换代---虞允文这个军方的外来人士，能否完全代替刘琦生前的地位，也要由时间来检验。”
小武思索道：“这倒也是，在胜利之后，头脑被冲昏了也是常事。我不得不说，这种时候最冷静的人，往往就是赵构！”
八角捻须笑道：“但是，赵构被狂热的南宋臣民们不断上书给整疲了---而且他已经当了35年的皇帝，实在不想再干了---56岁的宋高宗选择了退位，交棒给养子赵眘（赵伯琮）---即宋孝宗。”
“北伐大计即便可行，也得悉心准备个数年不可---就好像完颜亮南征之前那样。不再年富力强的赵构觉得，自己已是有心无力，因此无论是战是和，就把国运交给下一代去决定吧。就这样，赵构终于过上了他早已向往的退休生活，幸福地渡过了25年的太上皇生涯。”
说着，八角大袖一挥，一张表格便从袖中飞出，小武连忙接过一看，正是赵构纪年的大事记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