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这寒冷的窗,我确实想大喊几句,只希望他能在世界的另一边能听到,虽知必是惘然,却能够减少我们长久压在胸中的
郁闷,但我念头刚转便又彻底打消了,就像一群宫廷夫人在花园观赏时突然半路蹦出一个癞蛤蟆一样的令人吃惊和难堪,健东兄
如果还在定要责怪我的大惊小怪,他此时便会拿块废纸包起这可怜的动物扔到墙外边,不过他是不会用那只藏起的丝织手帕,这
只手帕怎么讲呢,对他确是有着莫大的意义,他也不从舍得拿出来用。情形大抵这样,我只能把他生前残留的碎片整理一下,作
文来追掉一下,况且他也实在没有旁的朋友,虽然万分不情愿,这事也只能落在我身上,以上算是序。
健东兄严格意义上讲并不算我最要好的朋友,当初我只身来到这个城市整日惶惶,摸着口袋剩下的几十块钱,再想到晚上女房
东催我交房租的情景,一边咒骂她的丑陋和势力,一边也幻想着楼下的快递,事情是这样,前些天我看报时发现,一个文艺青年报
社征稿,要旨大概是关于什么爱情之类的话题,我便怀着瞎猫抓死耗子的心态去了篇稿子和自荐信,难免一顿吹嘘和恭维的话,我
虽是半吊子出身却也自诩几分才情,但过了几天仍不见音信,难免心焦。孰料在第二天女房东催我交款的时候快递到了,我拿着信
件在她面前晃了晃,用稿费结清了房租,预计下午就搬出去,这样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老板娘照例几句委蛇的话。我打开信件,
内容大概就是对我的见解大加赞赏,邀我择日共叙之类。
重新安顿好我便到了杂志社,接待我的便是健东兄了,他递过来一张名片,便开始夸赞我如何把那个落难女人的遭遇描写的细腻,
说非经历过情海浮沉的人不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我开始局促起来,天知道我已过而立之年连陌生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更别说恋爱了,
怕他再接着问我女朋友之类的话题便顾左右而言他,待到中午一起共餐,两杯红酒下肚我俩早已成了相见恨晚的八拜之交了,互叙
了年岁,他大我一岁,我便称他健东兄,他也很受用,第二天便来报社就职了,不多久我便发现我融入了周围的一群人,我们整日讨
论摸不着的所谓爱情,发表一些屁的相干的爱情高论,奇怪的是这样的刊物销量还算不俗。浑浑噩噩过了不知有多久,直到一件事。
这天健东兄神秘的约我一起吃饭,我预计着事情终究要发生了,便等着他来讲,他告诉我家里父亲念他是长子至今还未成家,给他私
下结了门亲,让他去和女方吃顿饭,他因为没经验便央求我同去,我犹豫着答应了他,也是出于好奇。健东兄的家境我是知道的,父
亲退休国企干部,母亲实业家,膝下三儿三女,因为健东兄弃商从文使得老头子十分不满意,连带着家里人都瞧他不起,女方据说也
是名门闺秀,老头子觉得这门亲很靠谱便亲自过问替他做了主,健东兄虽说不大情愿,却也不可奈何,况且他也觉得自己老大不小再
不成家难免要遭同行耻笑,于是周末晚上我们俩伴着去了约定的咖啡厅,吃一顿注定后悔一辈子的晚饭。
对话是这样开始的,“鄙人方健东,目前供职一家杂志社任总编辑,陈小姐在哪高就?”我看了一眼这女人便觉得目眩神离,这人怕
别人不知道他家的地位似的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挂饰十余处,一动起来,仿佛全身的赘肉和着挂饰随风舞摆起来。“我高就什么呦,整
天闲的不行,老爸又不让我去他的office怕我累着,我就是喜欢花钱,咯咯咯”健东兄此时已是汗如雨下了,他不住的拿着那张手帕擦汗
鼻子,大概是这位的小姐喷的香水让人受不了,妆又画得浓偏又喜欢笑,脸上的粉便如干过的粉刷墙扑扑往下掉,像极了围城里的沈太
太,“那小姐常看书吧,听大家说您还是个才女”“哪比得上方公子有才情"说完还故意嘟起了嘴,这让人想起了年夜饭里用来供奉祖宗
那张猪嘴,接着她又说道“我最喜欢的是曹禺,那人写了部什么杜十娘,她可真可怜”说完还真的眼圈红了,仿佛要落泪似的。健东兄
此时张大了嘴,小姐觉得她的话打动了人一时间又春光满面,好不容易挨到散席,健东兄对我说;这怕是不行我好歹是个搞文艺的,这样
的草包怎么能一起生活,他决定退掉这门婚事,孰知道他的父亲把他臭骂了一顿,威胁他说不完婚就把他的杂志社停办了。
健东兄在我这寄住了两晚上,期间说了很多古怪的话,我一时烦闷也没开解他,分别时他只告诉我说,去死也不会和这样的人结婚,
他要反抗,我这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试着劝导了他几句没用的话,我也知道他根本不会去违背老头子的话便也淡然了下来。直到他
几天没到杂志社上班我才探出他被软禁了,再后来惊愕听到他的死讯,我顿时天旋地转,不久前还和我推杯共盏的健东兄如何就不在人世了
呢?而后稀稀落落的谣言便传开了,说是他晚上逃走翻窗掉下来摔死了,谣言不可信,但健东兄大抵是被他们逼死了。
他的追掉会我没去,不忍再见到这可怜人的容貌,为他也为我自己,健东兄确实称得上是个文艺青年,他没走出去的路我决心要咬着牙
走下去,假如他天国有知也宽慰了。时间渐渐冲淡了,我们只是偶尔愤懑之时想起健东兄来,想着一起向天大喊:房子会有的,面包会有的,
一切的女人也会有的。
痛则无言,但以此纪念方健东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