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傍晚的夕阳斜照在这一方窄窄的麦田,反射的余光映在我的脸颊,似染上了一层金箔。我静静地站立在这一方麦田,慢慢弯下腰,用手轻轻抚摸着出尖的麦芒,心里洋溢着甜美和温暖。
我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以耕作为业,补给着全家的温饱。因此,这一方麦田,是我们全家的希望。打记事起,这一方麦田,便陪伴着我的成长,我是守望着这一方麦田长大的。可以说,从某种意义上,我是父母的孩子,更是麦田的孩子。
记忆中,第一次进入麦田是在我五岁左右的夏天。那年的夏天,天格外的蓝,却是格外的干旱,麦田早已失去了原先的水分,变得干巴巴的,而那麦苗,也似霜打了的茄子,蔫了,搭着个头,没精打采的样子,也早已失去了早年的活力。
那一年的夏天,父亲天天在田头的田垄上呆坐着,干枯的手掐着一支又一支的香烟,嘴唇微微颤抖,似是在说着什么。烟卷空了一盒又一盒,而父亲,就坐在那方田地,一日又一日。终于有那么一天的下午,父亲颤巍巍地走下田头,在麦田里穿行着。父亲走过的地方,干涸的麦苗上,留着那么一丝光亮,却是父亲流下的热泪,在太阳的照射下,映着光辉。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流泪。
所幸,那年夏末,突降大雨,庄稼收成较好。父亲在下雨的那一天也终于展开了笑颜,久违了的阳光面容又回到了父亲身上。秋收过后,那天的饭桌上,父亲突然说:“等今年冬岁把麦子什么的粮食打了之后,给你们储足冬粮,我就进城去,打工。守着这一方麦田,还得看老天的脸色,不定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呢。况且,孩子还得上学,都得花钱呐。”说这话的时候,父亲吐着嘴里的烟圈,平静地看着母亲跟我,略显瘦削的面庞,微微颤动着。
“想去那就去吧。放心,家里有我呢。”母亲看了一眼父亲,点点头,微笑道。“我不要爸爸离开嘛!我不依,不依。”我哭着撒娇道。母亲抱过我,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孩子,你爸爸不是要离开我们,而是进城去给你买花衣裳去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买衣服吗?”“真的吗,爸爸?”“嗯,真的,爸爸答应你回来给你带新衣服。”
…
那年冬末,父亲离开了家乡,去了城市,开始了一个人的打拼。而也是那年开始,我跟那一方麦田结下了缘分。
父亲走后,家里里里外外都有母亲打理,有时忙的不得了的时候,便把我放在麦田里,让我在田里“发浪”。母亲也不知道,她的无意之举,竟让我孩时玩的天性得到了最完美的保护。
记忆里,总是跟母亲往麦田里跑。我总是在臂膊上挂着一个小篮子,跟在母亲身后,小心翼翼地捡拾着麦穗。收获一个麦穗,就获得一份希望,满满一篮子的麦穗,总会得到母亲温暖怀抱里的休憩。于我而言,那便是最好的奖励。我的童年就这样,伴着那一畦麦田疯狂。
今夏,天公作美,麦子长势比往年好的多得多。看着远处层层的麦浪,享受着傍晚的些许微风,我把梦做到了童年的田间,看到了父亲手把手教我割麦苗的身影。父亲在我身后把持着我,我挥舞着小手臂,任那小小的镰刀在垄间闪光,割下一颗颗的麦子。然后,两代人在田头上,哼着歌,放声大笑着…
在麦子诗意的生长中,在晨风习习中,童年的我认识了蚂蚱,刀螂之类的昆虫。还记得当时拿着刚逮到的蚂蚱向小伙伴炫耀的场景,现在想来略显滑稽可笑了。那些在麦田的无数岁月,令我感到骄傲和自豪,我始终觉得自己是喝着大地的乳汗长大成人的,与土地注定有着千年的因缘。
而今,麦田依旧在那儿,我,也从当年的毛头小儿长大了,而父亲,却渐渐老去了。父亲是在我10岁的时候回家来的。回来的时候带回了我的花衣服,一如当初的玩笑话。回来后,父亲把在城里挣的钱拿出来翻新了我们住的屋子,然后买了三轮,机械农具,在那片麦田里忙做到如今。
看着一天天老去的父亲,望着这一方窄窄的麦田,想着逝去的日子,泪水,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有时候,多想时光能够慢慢走,能够让我有更多的时间陪伴着我的父亲。
阵阵晚风袭来,吹开了麦浪一层层,吹动了田头的泥土,吹不动的,心头淡淡的怅然,以及,父亲对这一方麦田深沉的眷恋,一如他最挚爱的孩子。
而今往事历历,令人悲哽。嗅着泥土的气息,抚慰着葱郁的麦苗,又回到了那段悠长而萦怀的岁月。在这窄窄的麦田地,父亲忙碌的身影已经淡去,化为轻烟浮尘。只有我,还坐着暗夜的田埂上,守望着这沁人心脾的麦香,一如我深爱着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