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一世转瞬空(姐妹为爱互换身份)

浮华一世转瞬空

世上既有连翘,谁还会爱扶桑?镜花水月,不过是一场空。

                                                           【零】

直到月昭换了下一个年号,还是会有人在看完一曲舞后,谈起镜月阁上的那个少女,语气感叹又惋惜。

杏眼柳眉,头戴凤冠的女子转过头,看着身边那令天下女子都暗自倾心的英伟男子,嫣然一笑:“我这才明白,原来,她与我们都是不同的。”

                                                           【壹】

冬日的王城在暖阳下氤氲出不同往日的欢欣,一群队列整齐的白鸽划过长乐宫璀璨的琉璃瓦,高耸的台阶上还环绕着清晨尚未消散的薄雾。庭院里花草葱郁,清香盈盈,如碧玉流淌。

扶桑终于穿上了那件深水绿的银纹百蝶度花舞裙,宽领舒袖,衣袖上是粉红丝线绣的夹竹桃,腰间是粉丝软烟罗系的华美蝴蝶结,裙摆的白流苏正使樱蓝的绣丝莲花鞋若隐若现。这是长乐宫司乐府最华贵的舞裙,只属于领舞的舞姬,换句话说,它只属于连翘。

几日后便是公主的生辰宴,而连翘却病了,连走路的力气都被突如其来的风寒掠夺殆尽。司乐大人看着扶桑,无奈又悲哀地摇摇头:“算了,就你来吧”。末了,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打破了沉寂的空气,低声说:“本司会重新为你排舞。”

扶桑能得到这个机会不是因为她的舞技能担大任,只是为她长了一张与姐姐连翘相似的脸,而连翘,是公主钦点、非上场不可的舞姬。

描上了远山眉,扶桑一看镜子,来不及惊呼一声就跑出了屋子。她忘了问姐姐要那只御赐的镂空紫玉蝶形簪,那是连翘每次宫宴献舞时都会戴的。

取了簪子,扶桑提着逶迤的长裙跑回去。长乐宫的乐声一起,她愈发慌乱起来,也不知是踩到了什么,身子一个前倾就要摔出去。摔着就算了,若是蹭坏了舞裙……

扶桑下意识伸出手,试图在空旷的长廊里找到依靠。

她真的握到了一只温热的手掌,那人环过她的腰,扶着她站稳。扶桑抬头,四目相接的瞬间周身一颤,仿若有什么自心房上盛开,一路缠绕上升,攥紧她的喉咙,手中的紫玉簪应声而落。

他俯身拾起簪子,一袭青灰色的官服上绣了一只斑斓猛虎,那是月昭官制,唯一品武官可着此等服色。

扶桑往上看,年轻男子一双深墨色的眼眸静如深渊。他看着手中的簪子,夸奖道:“真是好玉。”说罢,他还抬起手,透过阳光打量起来。

扶桑呆呆地看着他,竟忘却了长乐宫缠绵的乐声。少年回身将灵气的紫蝶发簪插入她的发髻,绣木槿花边的衣袖拂过她的脸颊惹得一阵痒。

她红了脸,他却已经转身,只对她留下淡淡一句:“快去吧。”

扶桑跳不好舞,她没有连翘那般灵巧的身形,一颦一笑都惑人心扉,她甚至都记不住教习所讲的动作。可是扶桑会作画,远山水墨、花鸟虫鱼,都信手拈来。

长乐宫辉煌盛大的宫殿里乐声悠扬,翻涌的白色锦缎围绕着少女们流转,若隐若现着她们妖娆的舞姿。锦缎上落下第一笔浓墨时,一定有人发出了惊叹,而后一笔一画地胡乱涂抹,更是让众人都凝息屏气。一曲歌了,舞姬们依次回身展开画卷,磅礴的万里江山展现在王公贵族们面前,画卷后是着深水绿的银纹百蝶度花舞裙的舞姬,长发上别着一支蹁跹的紫玉蝶簪,一双黑眸纯澈清亮。

公主满意地点点头,王城最好的舞姬在长乐宫,便是再一次表明公主是王城最尊贵的女子。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即便是供男子取乐的舞姬,也不属于王、不属于太子,只属于长乐宫。

                                                           【贰】

连翘对扶桑说,你一定会成为新的领舞。她说话的时候笑意晏晏,扶桑的眼眸却黯了下去。连翘笑起来总是不经意间就倾倒了众生,尤其是这般发自内心的欢喜时。她已经许久不曾欢喜如此了,扶桑想,连翘就要离开长乐宫了。

连翘说,会带扶桑一起离开,而扶桑摇摇头,那一朵一朵盛开又凋零的情绪只能带着点瑰丽又伤感的姿态在她的心房里静默轮回。她明白,唯有留在长乐宫,她才能再次见到那个人,再次为他跳一支舞。扶桑不似连翘,她从不为自己争些什么,能在下次献舞时再远远地望他一眼,便已足够。扶桑自始至终都只是个渺小而谦卑的女孩子罢了。

内官一唱三叹的悠扬声调在司乐府响起,连翘被公主的一纸恩赐,赐予了王城最风光的少年。羡慕与嫉妒,祝福与讨好,各种声音充斥在司乐府,让连翘在长乐宫最后的日子都不得安生。

待连翘走了,司乐府却愈发热闹起来,领舞的位置成了少女们竞相争执的缘由。扶桑只如当年的连翘一般,站在一边露出清浅的笑意。不同的是连翘的笑能魅惑人心,扶桑的笑却是和煦而惊不起一丝波澜的。她不在意那个位置,况且她也知道自己不会成为领舞,即使连翘总是夸她。她确实跳得不如任何人,而且司乐大人也不会让公主知道,司乐府还有一个与连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扶桑依旧是司乐府最不成器的一个。不过,连翘说过,扶桑的眼睛就像清晨的露水,清澈明亮,能唤醒一整夜的沉寂。这世上或许只有连翘能看见她的好,想起了连翘,扶桑又痴痴地开心起来,连翘这样美丽又善良的女子,合该得到万千宠爱。

连翘被公主赐予了王城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龙骧将军的二公子,禁卫军都督晏远。弱冠之年随父出征,大破突厥,封侯拜将。

她们说,他如漠北草原上飞驰的野马桀骜不驯,又如天山冰封上神秘的雪莲纯白清冷;她们掩起嘴偷笑着说,他还如所有风华正茂的少年一般,潇洒风流。

晏远的身边来来去去无数女子,投怀送抱的歌女舞姬,暗自恋慕的闺阁小姐,可没有一个能拴住他的心,甚至没有一个能察觉他风流倜傥的外表下究竟隐藏了什么?

传闻连翘进了晏府后,原本空寂清冷的将军府摆上了琴棋书画,每日夜里都响起丝竹舞曲,歌舞升平。晏远还把晏府花园的镜月阁赐给了连翘一人独住,人们都说,晏将军对那个舞姬真是宠爱的很呐,怕是要为她破例了。

扶桑很快再次见到连翘,而此时的连翘却再不是几日前的连翘。她们朝夕相对十几年,扶桑第一次见到连翘脸上骄傲而飞扬的神采消失殆尽。

“晏大人对你不好么?”扶桑挽起她的手,轻声问。

连翘摇摇头,嘴角依旧是噙着一丝笑:“晏大人对我很好。”她的眉角弯过来,眸中氤氲着万千愁绪,声音低迷:“可是再好,又怎么样呢?”

扶桑知道连翘又想起了那时候,每当夜幕初落,晚霞浸染上天空之时,崔毓修长的指尖拨动七弦婉转出一曲相思,连翘足尖轻点水袖长挥,舞尽花月。

这世上只有扶桑一个人明白,连翘在等的是另一个人。在那个人心里连翘不是闻名天下的舞姬,连翘只是连翘,是他爱的连翘。可连翘没有等到他,就被公主赐给了晏远。

而在此刻,连翘握紧了扶桑细嫩稚然的手,眼眸带着哀求:“扶桑,你可不可以帮我?”

                                                           【叁】

崔家是南榆镇上再普通不过的人家,即使是与丞相同宗也显不出一丝荣耀的姿态。倒是因为出了个颇有才情的少年,成了镇上小有盛名的人家。

与此同时,南榆镇还有户人家,有两个女儿。姐姐连翘跳得一曲好舞,妹妹扶桑书画得一手好画,两位姑娘不过舞勺之年,说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先说的自然是姐姐连翘。

数不清的人对连翘表露倾心、诉说爱慕,说要带她去大漠策马江湖,说要带她去山林隐于安宁,说的越是动人,越是将那信口开河表露无疑。

而连翘只是嘴角噙着一丝笑,听着不说话,一副对世事了然的模样。事实上,她只是看得多了,知道很多事听一听笑一笑就罢了。

说者无心,听者又何须有意?

连翘不相信他们所有人,却独独相信了崔毓。不及任何一人荣华,也不及任何一人富贵的崔毓。或许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便也没了顾虑,没了需要抛下的东西,这让崔毓说起未来时,有种蛊惑人心的吸引力。

他对连翘说,能够认识连翘是他此生最大的福分;

他说,等明年的棠梨花开了,他会考取功名衣锦还乡;

他还说,会带她去最繁华的王城,看白玉桥、金水河,看夜里盛大明艳的焰火。连翘弯过杏眼柳眉,一双眸子似是光玉流转,她望着崔毓道:“好,我等你。”

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崔毓会名落孙山。他是那样骄傲的人,自小便受尽赞美,是南榆最有才华的少年。只是人们都忘了,这仅仅是南榆。南榆那么小,而天下那么大。

崔毓整日醉在酒馆,再也不读书习作。镇上的人们都叹息着崔毓的一蹶不振,娘亲对连翘的催促也愈发急切起来:“若是过了及笄之年,还没有说好亲事,你可就难了。”可连翘只是带着她惯有的那种优雅且不在意的神情道:“我会等他,不就是再一个四年。”

娘亲摇摇头不再劝,这个女儿一贯是这样。也只有扶桑明白,说这句话时的连翘与平时的连翘是不同的。她眼里的光亮不是平日里的傲气,而是一种清澈的恋慕,那恋慕磅礴而剧烈,将无尽等待中的连翘熏染得更显明艳。

可是连翘还没有等到,就被公主府的司乐大人带进了王城。那是半年前的盛夏,南榆镇终日笼罩着缠绵的细雨。司乐大人带着一行人在狭小的院子里站定,促狭的环境也无法掩盖他身上的盛气凌人,扬声问:“谁是连翘?”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不敢说话。最后是那个领路的孩子,怯生生地把手指向了神情淡漠的连翘。司乐大人看了连翘一眼,目光赞赏着点点头,笑着说:“听闻连翘姑娘舞艺超群,本司奉旨接姑娘入长乐宫司乐府,侍奉公主殿下。”

宫里的人行事利落,甚至不给连翘告别爹娘的机会,就拥着她上了马车。当司乐大人骑上马时,忽然瞥见了角落里的扶桑,盯了半饷说:“你也跟着吧。”

南榆镇顿时失去了它所有的传奇。

                                                           【肆】

连翘入司乐宫后五个月后,崔毓来王城寻她。他对连翘说,很快,很快他就会带她走了。

连翘再一次满心欢喜地等待,然而这次她等来的依然不是崔毓。

她被公主赐给了将军晏远。

内官宣旨时,连翘的表情与半年前如出一辙。她怔怔地盯着那卷绣功精美的锦缎,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地方发出了支离破碎的声响。

王城的护城河边有着延绵的长亭,不知是什么人曾在那里支过一个秋千,木板泛了旧,绳结上落满雨渍,而此刻它却重新焕发出蓬勃的活力,在河岸的微风中轻微地摇荡,揽尽了一整片光辉。只因为上面坐着连翘。

崔毓远远地看着风中衣袂飘扬的女子,有连翘在的地方,不管是怎么样的环境,都会发出光亮来。想到这里,他的眼神黯了下去,连翘永远走得比他快一步,她现在是将军府的人,他再也给不起这个女子任何的诺言,而此刻,她却巧笑倩兮地问他:“崔毓,棠梨花开了吗?你说棠梨花开的时候,就带我走,还作数么?”

他像着了魔似的回答她:“作数。”

                                                           【伍】

“扶桑,只有你能帮我。”连翘几近哀求。

于是,扶桑换上连翘那明艳瑰丽的水雾绿草苏绣长裙,被软轿抬入了晏府的垂花门。从今以后,扶桑就是连翘,连翘就是扶桑。她做她的神仙眷侣,她见她的梦中幻影。

只是连翘不知道,这一切,扶桑求之不得。

宫宴那日,扶桑便看清楚了,坐在群臣上首,一袭青灰衣衫、似笑非笑的男子,便是被舞姬们议论了无数次的——晏远。连翘想要逃离的存在,却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扶桑代替连翘入将军府的那晚,没有为晏远起舞,而是画了一幅水墨予他。小幅卷轴,碧波荡漾的湖水被扶桑的枝桠惹出层层涟漪。

宾客们见了无不夸赞,“连翘”姑娘能舞会画,晏大人真是好福气。

扶桑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希望:晏远爱上“连翘”的瞬间,是在宫宴那日他环住她腰的时候。正如司乐府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一般:在宫宴后,向公主请旨的晏远,看上的其实是那个翩然作画的扶桑。

晏远薄薄的嘴角却抿得如一线刀锋,淡淡看了扶桑一眼。

扶桑对着他努力摆出一个练习了很久的微笑,那种笑,像极了连翘。

可翌日一早,露水还未从枝叶上退去,扶桑便又见着了连翘。她被黑衣持刀侍卫守着,跪在晏府的前院。晏远转过身去,没有看她,似是出神。

扶桑站在那里,一下子变得可笑起来。她如今算是什么呢?不仅是一个替代品,还是一个身份被拆穿的替代品!

连翘重新回到镜月阁,未对扶桑言及关于那夜的任何。

扶桑也不问,只是握住了少女颓然的手,握住了她的功亏一篑、她的失落与无奈,也握住了自己破碎的希望。

连翘还是连翘,扶桑还是扶桑,只是晏远不再如之前那般宠爱连翘了。

曾经只住了连翘一人的镜月阁,如今有了扶桑,有了更多妖娆的舞姬,晏府花园舞乐达旦,笙歌不断。

晏远请了一波又一波的乐师,来自东瀛、来自西域,用焦尾琴、用白玉箸,衬得连翘的红袖翠罗愈发明艳。可晏远不会如崔毓般为她奏一只曲,他甚至从未离开过那楠木案几,永远是连翘舞蹈的旁观者。

这个旁观者注视连翘的眼光那样冷,冻的扶桑心底也结了冰。

扶桑以为连翘会反抗,会再次选择逃逸,或是一刀杀了晏远。可是她没有,她只是翩跹地起舞,如同她头上那只镂空紫玉蝶形簪。

镜月阁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之下,全变成了妖娆妩媚又冷漠疏离的没有灵魂的壳。

直到一个人的到来,再次掀起波澜。

那个人是相府最普通不过的一个门客,几日前在王微服驾临相府时,与之针锋相对地论辩。众人都以为王会重罚这个大逆不道的少年,却未想王对其大加赞赏,拜其为谏议大夫,言听计从。其实在王城,这样饱读诗书又有想法的少年有很多,他们缺的只是一次偶遇,一次可以令他们声名鹊起的偶遇。

晏府花园的清池一角,一侧是葱翠挺直的竹,一侧是水岸布满青苔的石,几只白色的鸽子停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叫声。

晏远与崔毓就坐在庭院里悠然地饮着茶。

晏远一身墨色锦衣,金丝绣线缠绕其上,眉宇间尽显英飒。而崔毓一袭月白长袍,不似纯白那般耀眼又冷漠,柔和亲舒如秋夜浸染的月色。

两人聊山水、聊花草,不谈政治、不夸赞,看起来似是知己相见,只吟风月。几番下来,崔毓终是抛出了来意:“在下听闻,前些日子清宁公主赏了位舞姬给晏大人,长乐宫的舞姬可是王城最美的,在下委实羡慕的很啊。”

晏远眯起眼睛笑:“以崔大人如今的身份地位,向公主要一个舞姬又有何难?”崔毓叹了口气,很是哀伤地说:“可长乐府再不会有一个连翘,真是可惜了。”晏远觉得崔毓不会是出言冒犯的人,听了这话,一挑眉:“此话怎讲?”

“日后公主来了晏府,这些舞姬们也是要尽数逐出的。”崔毓说着,忽然扭过头,低声说:“不如晏大人把她送给在下吧。”

晏远的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语气平静地听不出情绪:“公主赏赐的人,在下若是将她转送了,岂不是忤逆了公主?就是在下愿意送,崔大人敢要么?”

崔毓无所谓地笑笑:“公主的心思,可不是我们能揣测得来的。”

连翘与扶桑站在镜月阁高高的楼台上,看着庭院里的两位少年。扶桑望着他们出神,连翘却是望着扶桑,她一动不动淡然又祥和的神情,仿若已然将她周身的肌肤骨骼都融入了这镜月阁。

“姐姐又要走了么?”扶桑回过头,一双清泉似的眼睛望着连翘。

“嗯。”连翘轻声笑着。

“我想留下来。”

连翘笑着点点头,扶桑这样的女子,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一在意便是揉碎了骨血、惊天动地。连翘自小就觉得,扶桑的身体里有着超越自己的恒久又磅礴的力量,这力量在她遇见晏远之后被渐次唤醒。连翘望着扶桑,她的妹妹说不定哪个不经意间就会成为王城的传奇。

                                                          【陆】

“连翘愿为将军解忧。”连翘站在晏远面前,衣袂偶尔被微风吹起,盈盈若舞。

“你愿如何为本将军解忧?” 晏远盯着她的眼,声调一如既往地戏谑。

他以为崔毓说的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句玩笑话,可当他说:“晏大人还不知道么,大人问公主要连翘之前,公主已向王奏明要招晏大人为驸马。只是王还来不及出旨,大人先开了口,公主抹不开面子,只能将连翘先予了大人。”

晏远并没说话,直到紧握着的手中传来一阵刺痛,他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将掌心掐出血丝来。

晏远自小活得春风得意,功名利禄样样都得尽了,如今却莫名卷入了这桩宫闱情事。

崔毓的话如魔咒般在晏府花园缠绕不休,他还说:“依公主的性子,连翘姑娘留在镜月阁,只有死路一条。晏大人多宠她一分,她便少活一日,这样的美人,岂不是可惜?”

晏远还在沉思,连翘走过来:“连翘愿意随崔大人走,扶桑会留在将军身边,不会叫人知道将军将连翘送了人,不会让将军失了面子。”

晏远挑起眉:“你愿意……随他走?”

连翘笑着回:“小女不过是一个舞姬罢了,崔大人恩宠非常,将军不值得为小女得罪他。将军不过是不高兴被人抢了东西,台面上自有扶桑为将军周旋。”

她并不知晓崔毓对晏远说了什么,崔毓只对她说,拿到了可以威胁晏远的东西,定能让晏远放她走。连翘不知道崔毓拿来赌的东西,是晏远对她的感情。晏远只有舍不得她死,才会放她随崔毓走。

“你倒是替本将军考虑的很周到啊。”晏远的声音沉了一度。

“将军若是不满意,连翘自会以死明志,绝不会叫将军难堪。”连翘敛眉答话。

“也就是说,你怎么样都想离开本将军是么?”

听到这句话,连翘身上的流苏微微一晃。

晏远看在眼里,眼眸闪过一丝讥诮:“本将军不是石崇,本将军也不会让你做绿珠。送一个舞姬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等司礼太监挑个好日子,就把扶桑送过去吧。”

连翘呼吸一窒,攥紧了衣袖,低眸道:“扶桑不会跳舞,崔大人会发现的……”

晏远却依旧是不在意的神情,语带冷嘲:“她那双眼睛,还不够迷住崔毓么?”

三日后正值春分,晏将军将最宠爱的舞姬“连翘”送给了崔毓大人做贺礼。八台软轿抬着长裙逶迤的“连翘”,街边的棠梨花开得正好,暖风一熏,片片如雪飘落,有那么一瓣落在了她的掌心。“连翘”看着素白的花瓣,喃语:“棠梨花开了……”

镜月阁不会再有“连翘”,晏府花园却多了一个再也见不得光的女子。

                                                          【柒】

代替连翘去崔府的扶桑终于明白,她知道晏远是真的爱上了连翘,所以,宁可冒着被公主治罪的危险,也要留她在身边。

从连翘被重新带回将军府的那天,她就知道,她错了。晏远早已认出了她不是连翘。即使她再次穿上那件水绿舞裙,戴上那只紫玉簪,晏远也能将她与连翘二人认的分明。

崔毓看着面前的扶桑不知如何开口。他不敢确定她是否愿意再去到那金碧辉煌的晏府花园,换出他心爱的连翘。就算她愿意,晏府的守卫也不会给他们机会。

崔毓叹了口气,眼眸里全是惆怅。

扶桑看着他犹豫的神情,笑着问:“姐夫是想让我把姐姐换出来么?”

崔毓没有答话,叹息着,告诉扶桑,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清宁公主的局。

公主如王城那些平凡的女子一般仰慕晏远,又恼于他的风流盛名。于是,她建了司乐府,寻来全天下能歌善舞的女子,想要找一个人迷惑住晏远的心,让他心甘情愿弃了他身边所有的莺莺燕燕。然后,威胁晏远把这个舞姬送给别人,表示那不过是区区一个舞姬。那样晏远身边便不再有多余女子,他会告诉天下人,他对那个舞姬的全部宠爱,只是因为他深切地仰慕着公主。

“公主要的不是市井小民的爱情,是荣耀与尊贵,是全天下的信服,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是被深爱的。”崔毓说着,眼眸闪过一丝冷冽:“因为公主必须是被传颂的存在。”

崔毓最后强调:“如果公主发现晏远依旧金屋藏娇,她不会给连翘活路。”

扶桑听着,眸间闪过一丝哀伤。不过她终归是不在意的,只要她能换回连翘,只要她能待在宴远的身边,就够了。

崔毓凝起眉:“你可知道,那个地方会要了你的命?”

扶桑低头不说话,嫣红唇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是啊,那地方会要了她的命。可,那地方有他。有他在,哪怕是地狱,也是天堂。

扶桑开始有些理解公主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千方百计地去争、去抢、去算计。其实,她和公主都一样,爱恨嗔痴,飞蛾扑火,耗尽一切,只不过是想要待在一个人身边而已。只是扶桑对晏远的爱一直潜伏在心底,哪怕波涛汹涌,却从不张扬。

                                                          【捌】

当日夜里,崔毓大摆筵席宴请晏远,少年知己全城夸赞。

那时,前院灯火通明,一片繁华瑰丽。而扶桑在后院厢房里,对镜梳妆。她穿了那件深水绿银纹百蝶度花舞裙,这是她和连翘第一次互换身份,连翘留在崔毓这里的。

扶桑穿了连翘的专属衣裙,步伐蹁跹,离开了崔府。他在侍卫的帮助下进入晏府花园,施施然晃过守卫们的眼。

他们一下子蜂拥而至,没有认出来,恭敬有礼地说:“连翘姑娘,您快回去吧。将军爱惜您,您若是再生出事端,府里可又要不清静了。”

爱惜?

扶桑拧起纤眉,没有说话。她只是微微仰头望着镜月阁在如水月色下斑斓流转的光华,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丝笑。而待院墙南侧礼炮一响,她遂低下头,缓步踏上了镜月阁的台阶,踏入了那个金雕玉砌的牢笼。

几日后,西北边关战事吃紧,晏远向王上请旨戍边,被封为抚远将军,即刻出发。

晏远走后一个月,公主就带人寻到了藏在宴府花园里的扶桑。

对于公主的到来,扶桑没有半点惊慌。她只是哀伤地笑着,告诉她晏远在出征那天就带走了连翘。

其实,晏远去崔毓府赴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们的用意。他默许了扶桑进府,却暗中截住了连翘。他自行请旨去戍边,也是为了要带连翘远走高飞,而扶桑只是被他留下用来迷惑公主的。

公主戚戚然说道:“我为了他百般算计,步步为营,没想到他竟然为了连翘,谋划到如此地步。”

扶桑听了,唇角漾起一抹苦涩的笑。

那时节,王城的棠梨花开得正盛,素白如雪,盈盈的柳絮漫天飞舞,又是个万物如新的良春。

可是扶桑的一颗心仿佛掉进了寒冷冰窟里。她那么冷,冷的站不稳,所以,从镜月阁一跃而下。

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知道他从没爱过她,她也知道在这个地方可能会要了她的命,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他将计就计的牺牲品。

坠落下来的扶桑,听着耳边呼啸的风,依然清晰地记得晏远为她戴上玉簪,木槿花镶边的衣袖拂过她的脸惹过一阵微痒,自己所有的希望、忍耐和坚持都是源于此。

可惜,连翘始终是舞尽繁花的连翘,而扶桑那令人惊叹的卷轴舞,不过是他向公主开口的契机。

他,自始至终,爱的都是她。

世上既有连翘,谁还会爱扶桑?

镜花水月,不过是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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