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卜晓燕
记忆是一阵阵花香。又是一年,五月槐香,槐香醉人。
一缕缕沁脾的香甜,一串串白里透着粉的花缀,每年这个时候,姥爷的电话会如约而至。今年,他竟没有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摘槐花,吃槐花饼。突然,心里好像少了点什么。打电话过去,才知道他们身体有些不适。是啊,我长大了,他们也老了。
我的思绪却不禁飘回那段时光,回转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我是姥姥姥爷带大的。“姥姥姥爷,我又来啦!”我开心地向姥爷张开的怀抱奔去,他脸上堆砌的满是笑容。“姥爷,我想荡秋千。”剩下的只是姥爷忙碌的身影。院子里,两棵粗壮的老槐树中间支起的简易秋千,承载着姥爷对我深深的爱。那时候,出门总会有一双手牵着我,厚厚的茧子,一道道伤痕,婆娑着我稚嫩的小手,但一点都感觉不到粗糙。因为有这双手在,我就特别安心。
院子里的老槐树是我童年的玩伴。夏天拿着姥爷为我量身定做的小板凳在树荫下乘凉;秋天,和姥爷每天清扫如黄蝴蝶般飘落下来的槐叶,一起往树上吊成捆的玉米棒子;冬天,一起在槐树旁堆雪人;要说最欢愉,当然是春天了——爷孙合力摘槐花。每当槐花刚含苞,我早已按捺不住,每天都要问几遍,能摘了吗?终于等到姥爷开口,我早就拿好塑料袋整装待发,看到姥爷猛地站起来往上一蹿,一只手抓住了大树上的一根树枝。然后,他提起脚蹬着树干,颤颤巍巍,慢慢地往上爬。到达一个可以安脚的杈桠处,他站稳了。我看他喘了几口粗气,稳了稳,才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钩子开始钩带有花缀的树枝。看到一缀缀落地的槐花,别提心里有多高兴,我快速地捡起来,捋去树茎,只剩下雪白的槐花。看到遒劲的树干上“万能”的姥爷,我若有所思。记得姥爷后来还老笑着跟我讲,说我满脸天真地说:“姥爷,等我长大了,我就爬树,爬树危险,你在下面捡。”摘完槐花后,姥爷就把这些花放在清水中漂洗干净,一朵朵地摘去花托后,和到面糊中,一起放到滚热的油锅里,一会便煎出一个个两面金黄的槐花饼。早就垂涎三尺的我,猛咬一口酥脆的槐花饼,唇齿间便溢满槐花的清香,这味道,每年都尝,可是那种独特的味道,只有和姥爷在一起的时候才有。我有了槐花情结,槐香惹人醉。
那时候,他的身体还算硬朗,头发总是梳得特别认真,三七分,用水一搓,没有一丝凌乱,可那一根根银丝已经难以遮挡,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脸上条条皱纹,悄悄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他本是民办教师,却因为父亲成分问题,取消升学和任教资格。直到平反以后,有继续任教的机会,却又因为那时已经挑起家庭重担,无奈放弃,只能成为村里有文化的农民。姥爷习得裁缝一技,干了四十多年的裁缝,街坊邻里,口碑相传。他告诉我,刚学裁缝的那三年多,都是免费给人家做衣服,一分钱不要,为了学手艺,为了拉顾客。妈妈还跟我说过,在那昏黄的煤油灯下,姥爷工作到凌晨。为了家人,他负重前行。生活的重担并没压垮他,每天都笑嘻嘻的,有时候哼哼小曲,他会唱戏,会给戏子们化妆。现在戏台有演出,还会请姥爷去化妆。他再累也会去,因为热爱。时间在走,我在成长,他在变老。戏台还是当年的戏台,姥爷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三七分硬朗的姥爷。但是,对戏曲的热爱,只增;对生活的乐观,不减。
那时候,他总会笑眯眯地和我说:“孩子,我们都是幸运儿,赶上新社会好时候了。”是啊,我不能想象当时他们过得什么苦日子。如果是我,我可能会抱怨社会不公,可是他没有丝毫抱怨,用尽全力,打拼人生。现在儿女孙辈们都过得还好,姥爷很知足、欣慰。
那渐渐佝偻的后背,悄悄掉光的牙齿,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是如流时光的最好见证……
又是一年槐花香,一年又一年。我长大了,他也老了。如今,他早已满头白发,身体经常生病,再也走不了远路,也没有出去游玩的心思。我还能再吃到和姥爷合作完成的槐花饼吗?他真的老了吗?该不会离开我吧?是啊,他陪伴了我二十年的时光,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或缺的痕迹。那棵老槐树也历经沧桑,任由风吹雨打依旧挺立,依然枝繁叶茂。古槐像姥爷,姥爷如古槐。
清风徐来,花瓣如雨飘落。槐花的香味清淡,但其意蕴却悠远绵长,令我陶醉。我踏上了回姥爷家的路…….
有尔在,吾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