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经问过我,如果想要快速了解欧洲历史,有哪些是一定绕不开的内容。抛开更加久远的古希腊、罗马不谈,从962年建立的神圣罗马帝国,在接近千年的时光中都无疑是整个中欧的舞台中心。它见证了中世纪的高潮、文艺复兴的曙光、宗教冲突的残酷与民族国家最终形成的历史命运。在历史课上,我们学到了伏尔泰的那句名言,但帝国从来都是一盘散沙吗?法兰克、神罗、德国、普鲁士、奥地利又有什么关系?以下专栏我将用尽量通俗明快的文字,将它的前世今生娓娓道来。
一 钦定山寨品的诞生
神圣罗马帝国这个名字的组成,就已经将它的法理来源和形式展示出来了。由罗马教廷的教宗亲手加冕,授予罗马人的皇帝这一名号,也就赋予了帝国在宗教与法理上的无上地位。身为日耳曼人的首领是怎么得到西方世界如此至高无上的荣誉的呢?还要从西罗马帝国的晚期讲起。
罗马帝国曾经对整个高卢地区拥有绝对的管辖,通过经典的同化政策,高卢人逐渐也被接纳,成为罗马公民的一员。但在5世纪,经历数次分裂及内战后,山外高卢,也就是法国及比荷卢、德国南部,脱离了罗马的控制,成为日耳曼人与哥特人逐鹿的战场。特别是哥特人,时而与帝国结盟,时而烧杀掳掠,就连永恒之城罗马都被攻陷过好几次,其破坏力不亚于如流星短暂划过天际的匈人阿提拉。476年,最后一位西罗马皇帝被西哥特人废黜,西部帝国灭亡。但罗马军阀在法国的统治又维持了十年。这时,我们的第一位主角,法兰克王国奠基人,克洛维登场了。
克洛维的部落属于日耳曼人中的一支。15岁继任首领的他,花了短短五年时间经营,就战胜了自封为罗马国王的西格里乌斯。随后他又凭借军事、政治手段,统一了整个法兰克部落。在这时,他做出了件影响之后上千年的大事:皈依天主教。
在此之前,法兰克人信仰的阿里乌教派也属于基督教的范畴,但早在4世纪就被打成了异端。为了巩固新统治的土地,克洛维用心良苦,用皈依正教取得罗马人的支持。教宗自不必说,就连远在天边的东罗马皇帝都没忘记打点。在他的南征北讨中,未来法兰克王国的疆域基本定型。他晚年顺便颁布了一部《萨利克法典》,算是王国法的基础。之所以单提一句,是因为其中某项内容将来会被多次引用,并诱发不少大型冲突,在神罗晚期历史中会细说。
克洛维去世后,王国毫无例外分封给了儿子们。这也是中世纪以前的常见规矩。不管怎样,墨洛温王朝的二百年中,虽然有分有合,总体还是朝着封建制度的完善不断前进。但这种对官员的简单分封还只是雏形,在查理·马特时期,真正意义上的采邑制才最终形成。而这就是中世纪等级制度的由来。
先不将目光放得过于长远,查理本人在巩固采邑制时并没想那么多。他出身法兰克王国宫相世家。所谓宫相,用曹操的汉丞相来类比最为恰当:他既有自己的封地、封臣,又能“挟天子以令诸侯”,掌控国家大权。统一法兰克后,查理·马特集大权于一身,却猛然发现,王国外部已是危机四伏。北方的萨克森人虎视眈眈暂且不论,在比利牛斯山另一端,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正在逐步逼近。
公元622年,在遥远的东方,一位先知出走雅特里布,这座城市很快得名为“麦地那”,亦即先知之城。632年,穆罕穆德逝世,他留给继任者的,是一个空前团结的政教合一政权。阿拉伯帝国的扩张也就此展开。短短七十年的时间,阿拉伯人占波斯、陷叙利亚、灭埃及、略北非、跨地中海、饮马印度河,征服了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现在,这柄弯刀要挥到法兰克人的眼皮底下了。
732年,阿拉伯人与柏柏尔人在名将阿卜杜勒·拉赫曼·迦菲齐领导下,在阿基坦取得胜利,一路北上,严重威胁着刚获得新生的法兰克王国。整个西欧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刻,查理与他曾经的敌人们握手言和,在普瓦提埃(今法国西部普瓦捷)严阵以待。而这里也将成为阿拉伯悍旅所能达到最北的地方。
沙漠民族的军队以轻骑兵为豪,但即使统帅多次严令,士兵们还是不愿放弃自己一捆捆的战利品,因此士气和机动力大受影响。查理此前曾仿照罗马军团进行过军事改革,吸纳了大批兵员,但终究战斗力不如那些尸体上爬出来的老兵。他采取了罗马人消磨汉尼拔的战术,坚壁清野,辅以小规模骚扰,终于引来在普瓦提埃城下的生死决战。法兰克人以重甲骑兵开路,消耗有生力量,诱使阿拉伯轻骑兵冲入长矛阵。在精锐武器的杀伤下,阿拉伯人伤亡惨重,撤回了西班牙。天下无敌的阿拉伯战士,终于在法兰克重甲阵前败了下来。而阿拉伯帝国的扩张已经达到极限,自此再也无法对欧洲构成直接威胁。普瓦提埃战役的优秀表现,让查理获得了大锤的称号,“马特”就是铁锤的意思。
一生都在南征北战的查理,自然少不了用土地与财富奖赏属下。只不过按上面所述,能分出去的土地都被发得差不多了,该怎么办呢?采邑制就这样粉墨登场。有鉴于墨洛温王室衰弱的教训,他决心巩固王权,不能再无条件地赏赐下去。首先,将叛逆者及新征服的土地通通没收,顺便征用部分教会用地。受到分封的附庸,必须履行对封建主的义务,包括并不限于服兵役、纳税等,作为交换,这片土地的全部财产包括人民也都完全属于封臣。当然,如果封臣愿意,自己也可以继续分封下去。这样就有效解决了地方与中央不同心的问题,至少查理是这么认为的。
准备做的这么充分,到了查理的儿子,矮子丕平,再不篡位就说不过去了。大家对君权神授的那一套心知肚明,为了抓住这个机会,就像田氏代齐要征求周天子意见那样,给教宗递过了话。正巧,此时教廷这边正为伦巴第人而头疼。拜占庭那里迟迟没有回音,教宗只好重新考虑靠山。崛起的法兰克当仁不让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他明确表示“谁为法兰克操劳,那就有资格成为它的主人。”心领神会的匹平立马着手把国王送进了修道院,自己在贵族的簇拥下完成了加冕仪式。新任教宗立马亲赴法兰克,替他撑腰。作为回报,匹平两次出兵赶跑了伦巴第人,将拉文纳至罗马的狭长地区送给了教廷。这就是对基督教发展影响重大的丕平献土。获得世俗权力的教宗国从此底气更足了。
除此之外,匹平在位的十几年内,主要以对外扩张为主。不过领主们既然有从龙之功,也就不甘于只有自己一代人治理领地了。这个问题别说匹平没办法,就是他儿子,文治武功的查理曼大帝也没辙。毕竟历史的进程,一旦启动就再也无法扭转。
说到他的儿子,也巧,匹平的两位子嗣都比较争气,按理说还是平分王国,但哥哥查尔斯死的早,查理曼阴差阳错成为唯一君主。这倒也是难得的幸运。
查理曼大帝在西欧历史上的地位,我想,用“他改变了欧洲”形容再对不过。对外,他一口气攻灭了萨克森与伦巴第,将意大利北部与德意志地区收入囊中。800年的圣诞节,他去罗马城做礼拜,教宗利奥三世出其不意地给他戴了帽子,不过,是皇冠。接着教宗又把他吹捧一番,称他是“罗马人的皇帝”。这可把身为日耳曼人的查理曼吓到了,嘴上说着另请高明,久久不能平静。但事实上,这个大帝的差事他还干的挺适应,一度打算和东罗马的艾琳娜女皇联姻,过把真正的罗马帝国瘾。若不是拜占庭正陷入圣像破坏的混乱中,说不定还真能赚个名号,至少比子孙的山寨版强多了。
大帝之所以是大帝,肯定不光是打仗换来的。查理曼组织了圣经的统一和拉丁化工作,由于教士里文盲数量太多,他又推动了宗教教育建设,创造出被称为加洛林字体的新式拉丁文。身为君主,能够亲自奖励学习,复兴古典文化,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如果没有他的措施,中世纪文化怕是还要在黑暗中停滞。另外,毕竟教宗的位子都是自己帮忙抢回来的,整个教会都被查理曼玩得团团转。这在之后的君主中实在难以想象。
即使是英明神武的查理曼大帝,依然有两个巨大的遗憾。一是上述的釆邑制世袭化,二是庞大的帝国分给了三个儿子。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是这么想的,却有两个儿子比他走的还早。结果唯一剩下的路易只有这点和父亲相同,也把国家分成了三块。没错,这三块就是如今法国、德国、意大利的雏形。从这以后每个想恢复查理曼帝国疆域的欧洲领导人都可以洗洗睡了。
到这里,我们的主角总算可以登场了。德意志地区的东法兰克王国在911年绝嗣,由公爵选举产生了新国王。第二年,奥托一世出生。他是萨克森公爵的继承者,其父亲把康拉德一世国王揍得很惨,最后二人妥协,推荐萨克森公爵继承王位。奥托一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即位。他属于比较能干的君主,一边平叛,一边把东边入侵的马扎尔人,打得落花流水。借此树立了王国内部的权威。在控制住诸侯后,他应教宗求援进兵意大利,开启了历代德意志国王南下秀肌肉的传统。被救出来的教宗约翰十二世感激涕零,恭恭敬敬地在圣彼得大教堂为奥托一世加冕。这是962年2月2日,新的“罗马帝国”诞生了。神罗的历史就此开始。但我们现在都明白,这个罗马帝国可以说是非常山寨,非常缩水的那种。
奥托一世当上皇帝后可能还不过瘾,刚过一年又把这个二十多岁的小屁孩给废黜了,当然也是约翰十二世作风太腐化。奥托前脚刚走,约翰又想卷土重来,不过还还没蹦哒两天,就被某个苦主一通老拳给打死了。教宗又回到奥托立的利奥八世手里。总之,只要皇帝在意大利,教廷就只能乖乖当马仔,当时还有一份协议确定了皇帝的钦定权。这大概是皇权最风光的时候吧。
皇帝的晚年一直在和意大利较劲,甚至还打算与控制南部的拜占庭干一炮。但最终还是乖乖联姻。不论如何,奥托一世去世时帝国还是相当威风的,那么哪里存在着隐患呢?
很简单,首先出在了国家的定位上。作为德意志的皇帝,顶着个罗马头衔,使得后世不少君主都愿意往南跑,却忘了自己的基本盘是德意志的公国而非支离破碎的意大利。到后来甚至会出现皇帝一辈子都没回过德国的荒唐情况。同时期的西法兰克已经渐渐走向统一的法兰西民族,唯有神圣罗马帝国还在为拉丁语和德语的破事操心。
第二点,就是教权与皇权的矛盾。虽说到了奥托的孙子辈,教权还被死死压在底下,但罗马教廷怎么会忘记屡次被皇帝干涉的奇耻大辱。随着1024年亨利二世死后无嗣,教会总算是看到了翻身的曙光。正巧即位的康拉德二世承认了贵族的世袭统治权,潜在的盟友也慢慢出现。当下一次皇位更替时,教廷决定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