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拾了收拾，还是出门了。

昨晚拨通他的电话之前，她告诫自己说除非他真的有事找她，要不然死都不要再见面。

前几天他打来电话说：“我有事找你。”那就几天她是真的很忙，焦头烂额的那种忙，再加上重感冒，她就说过几天了等她闲下来之后再说。

冲着他的那一句话，她又连轴转了好几天，不停地加大剂量喝药，直到昨晚才安心的拨通他的电话确定到底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

电话通了之后，正常的朋友之间的语气，打招呼询问近况，谈天气聊找工作，她都做的很好，她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个赞。正准备问他找她有什么事的时候，就突然听他说：“明天见一面吧，有事找你。”她问他是很着急的事么？你现在说吧，我明天开始给你办就好了呀。

“还是见一面吧，电话里不好说。”

她停顿了几秒，想起了打电话之前对自己的告诫。然后想开口拒绝说就在电话里说吧。

突然他又接起话，“不用这样吧，再怎么说我们也还是老同学，见个面很正常呀，再说找你真有事儿。”

好像再拒绝下去，真的显得自己很矫情。

可是她又实在想不出来他到底有什么事情找他。他有一堆优秀出众的哥们儿，有一个大概很善解人意的女友，有殷实的家境，有良善的父母。这么多年了，除了当初高考那年请自己给他总结了些英语常考的知识点外（后来问他怎么不找他女友，才得知女友的英语实在是堪忧），他能有什么事儿是他们帮不了他，能让他来找自己帮忙呢？

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还是从他打来电话的时候开始，就像陀螺一样疯狂的转着，把有可能妨碍帮他的障碍一一扫清，只为了能全心全力一心一意心无旁鹜的帮他。

在多的告诫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禁不住他语气里的那一丝神秘。

她是真的想知道，他能因什么事找她呢？不是见面了吃一顿可有可无的饭，说一堆无关痛痒的话，走一段没有尽头的路？

十一月的古城像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婆，一个不高兴就哭丧着一张脸。有好几天没见到太阳了，她叹口气自我嘲笑地想，果真是不太令人期待的见面呀，天公都不做美。

她转了一趟公交又转了一趟地铁，到达约定的地方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她在路边的一棵树下站着，心想兴许能挡点风。站了一会儿还是没见到人，就掏出手机给他播电话，钝钝的嘟嘟声想了好久好久，才听到他鼻息浓重的声音在耳畔想起：“你到了？我马上来，你等我一会儿。”

哦，原来是还没醒，难怪在地铁上发短信给他说快到了的时候没有回复。

真的很冷呀，她抬头看看头顶灰蒙蒙的天。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小学时候学的那篇课文《十里长街送总理》，那时候北京的天气和现在的古城多像呀，沉闷，寒冷，凄凉。

她站着，蹲下，站起来，又蹲下……一个小时过去了，她的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所以连电话响都没听到。直到他站定在她身边问她：“不接电话？”她傻傻地老实地回答他说没听到。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她跟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才恍惚想起来要问他去哪儿，他说跟着他走就行了。因为并不是周末，所以街上的人并不是十分多，虽然不太喧闹，但是他们之间的沉默在零零散散的人群里也并不突兀。沉默，也只是沉默着。

她也不想知道到底要去哪儿，毕竟跟着他不会丢。走了好久，他带着她进了一家餐馆，她问他：“想吃什么自己点，我还没吃早点，饿的胃疼。”她摇摇头，声音很低沉：“我吃过了，你吃吧，我等你。”

她知道他会点茴香饺子，他一直很喜欢吃。

他吃饭她沉默，她在想是不是不该给他打电话催他，他都没吃早点，胃都饿疼了呢。

吃完了饭他又带着她继续走，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直是半个人，她偏过头能看见他的半张脸。她曾试图加快步伐想让自己和他并排，但是无论如何这种情况维持的时间都不会超过10分钟，之后便又是这种隔着半人的距离。她开始释然了也不再追了，本来他们也未曾并过肩。

他终于不再走了，停在了音乐喷泉的前面。刚到正午12点，喷泉随着音乐开始舞蹈，气势很庞大。

原来他是想看音乐喷泉了呀。

喷泉整整舞蹈了半个小时，他们就现在喷泉前一动没动。期间他偏头问她：“要不我们从中间跑过去？”她一脸正经地看着他摇头，这大冷天儿的，跑过去衣服还不湿透了，他嘴角上扬，痞痞地笑她：“你还当真了呀，这要真跑过去还不得感冒。”这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以前的那个他，小孩子气，爱捉弄人。只是她真的当真了，以为他真的想和自己一起跑过去。

看完喷泉他们又绕着公园走了一圈，他好像已经彻底缓过来了，不再一味地走路不说话。一路上他慢悠悠地走，也慢悠悠地和她讲近况聊老同学。她有种错觉，眼前的他还是高中时候的他，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痞气，什么重要的事情经他一说都变得很轻透。但是她也知道眼前的他并非高中的他，高中的他没有这么深不可测，让她琢磨不透。

绕到公园门口，她才想起来她们今天见面的目的。急匆匆地开口问他找她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抬眼看看她说：“没事啊，我只是想见你一面而已。”

风淡云轻的语气，漫不经心的口吻，粗制滥造的理由。

她感觉自己提不上气，每一次呼吸都憋的胸腔很闷，很疼。她也感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座分崩离析的城，在看一段再也回不去的光阴，在看脚下那些破败不堪的秋叶。

她终是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凉了一大截。又是一段遥遥的归路，又是半人的距离，又是欺人的沉默。

途径一个地铁口，她停下对他说：“既然没事，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了，再见……”说完她也没看他就转身进了地铁。

她以前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再见，她都是说下次见，回头见，再联系，晚安……

她很奇怪自己心竟然不疼，一点都不，只是很空很冷，像身处荒原。总感觉有一股一股的冷风从心里掠过，冻得心像结了冰。

其实，走了那么远的路他从来没问过她脚疼不疼，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扁平足，路走多了脚会疼，甚至会摔倒。同样，他肯定不知道自己为了他的那一句“真的有事”累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又有多恨自己没有志气违背了自己曾说的不要再见面的告诫。他也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冷风里等的那一个多小时，不知道自己听到他说胃疼时的自责。

也许，好多事他并不是不知道，就像她喜欢他这件事。整整八年，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喜欢，甚至是爱。但他从未对她说过爱，连一句喜欢都未曾有。

八年，是她青春的一大半。她把这八年都绽放在他身上，从他一米六的身高长到一米七八；从他光洁的下巴到长满青茬；从他一看书头就疼到他现在一学期必须要看两本课外书的习惯；甚至从他没有女朋友到他牵着女朋友的手走过了六个春秋冬夏。现在，她的这八年还没有完全盛开就已经要凋颓了，她不心疼，只是心凉。

这八年，他们之间也不只是什么都没有，他们之间有别人都不懂的默契。比如他知道她不敢跟他表白，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有对她说过喜欢，比如他知道自己说有事找她，她一定会去见他，哪怕是见了面后的一顿可有可无的饭，一堆无关痛痒的话和一段没有尽头的路。

但是，她现在决心把这默契丢掉了。她想以后吃的饭都很有必要，聊的话也很有意义，走过的路也都有终点。

就算陪着她的那个人不是他也没有关系，哪怕只有她自己也没关系。

再见吧，再也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