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咨询与诊疗
雪还没有化尽,天气异常寒冷。柏油路上,到处是车轮辗轧过的冰雪和污泥。孙伟南、王永爽、钟海刚、高东信四人,迎着刺骨的寒风,向城东南的一个小镇进发。今天是他们下乡巡回医疗的第一天,所以尽管天寒地冻,他们仍然情绪高昂,一路上有说有笑。
到了目的地,整个街道上冷冷清清。他们四人推车站在路边,个个冻得缩着脖子哆嗦。因为天冷,人们大都躲在屋里烤火,很少有人出来走动。把活动地点放在哪儿呢?在这寒风飕飕的街道边上,自己挨冻是小事,可又是量血压、又是量体温、又是听心肺的,没病也冻出病来。怎么办?打道回府?不行,怎么能一开始就下软蛋呢?
王永爽想了想:“走,到镇政府去。”四个人就推着车子进了镇政府的大院。在一长溜出厦房中,他们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一个正坐在火炉旁看报的干净漂亮的小青年惊讶地盯了几人一下,镇静地问他们有什么事?没等孙伟南开口,王永爽就热情地迎上去,讨好地递上平时不舍得抽的好烟,把他们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并说,本不想打扰您,但今天既然来了,不想马上回去,天这么冷,看您能不能关照一下给找一间空闲的房子,并用广播讲一下,让老百姓来参加免费体检。就算是给老百姓做点好事吧。
小青年接过眼吸着,像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了他们半天。最后摇了摇头:“房子,哪里有空房啊?广播,——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啊。”
钟海刚一见事情不太好办,也围了上去,恳切地请求:“我们从卫校过来,天冷路滑的走这么远,真的没别的意思,在卫校整天闲着也是闲着,想着不如为咱老少爷们儿的健康做点事。请老兄就帮我们一下吧。您如果作不了这个主,就麻烦您给领导说些好话,我想,这事儿对于您来说这不是太难办的事。要不然,我们也就不会让您为难了。”高东信也跟了上去:“就是,就是,老兄,帮帮忙吧。”
见几个年轻人态度诚恳,小青年只好说;“既然这样,好吧,您先在这等着,我给镇长说说看。”说着就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约莫三十多岁,面目清秀的人走了进来:“哎呀,欢迎、欢迎啊,”一进屋,就热情地和孙伟南等人握手。从后面跟进来的小青年也殷勤地给他们倒上开水,并给介绍说,这是严书记。
“哦,严书记,我们给您添麻烦了。”孙伟南赶紧抱歉地说。严书记笑着说:“这话就不对了。不是给我们添麻烦,是给我们帮忙来了。这样的好事,恐怕我们请都请不来呀!那,小陈,你马上给广播站说一下,马上开广播通知,”说着,掏出笔记本,快速地在上面写了几句话后撕下来交给小陈:“就按这个广播。然后,你去棉花厂那边说一下,让他们尽快找出一间空房来。快去。”小陈答应着出去了。
严书记端起茶杯:“这么冷的天,没什么好招待的,先喝点热水暖和暖和。等他们那边布置好了,咱们再过去。——你们都是大学生吧?”
王永爽端茶杯暖着手:“他们是,我不是。您在百忙中还这么支持我们,真让我们感动。”
“哪里话。你们跑这么远来为群众检查身体,真是求之不得。应该全力支持嘛!说来可笑啊,这镇里虽然有个镇医院,有几个老医生,可都是‘土八路’啊!我到这个镇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说过他们下乡为群众检查过身体。你们来了,等于是为群众造福啊。这么着吧,等一下那边安排好了,你们就过去忙。今中午,你们就在镇政府吃饭。我去安排一下,还有一个会,就不陪你们了。”说完,严书记和他们一一握手后走了。
这时,室外的高音喇叭响起女播音员甜蜜的声音:“各位乡亲: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鲁河卫校医疗咨询服务小组来了,他们免费为我们检查身体,免费为我们宣传防病治病知识,并能治疗多种常见病多发病,给我们送医送药上门。请大家马上到镇棉花厂检查身体。”
“还等什么,我们走吧。”王永爽一听广播响就坐不住了。钟海刚叫王永爽别急,现在你去哪儿啊。一会儿小陈会领我们去的。
正说着,小陈气喘吁吁跑进门,让他们几人过去。在小陈的带领下,他们到了离镇政府不远的棉花厂。在靠路边的四间空房里,已经给他们摆好了桌子板凳。并且有些小孩老人和妇女等在那儿了。
孙伟南他们赶紧在桌子后边坐定,刚把血压计、听诊器拿出来,几个壮年汉子就围过来要求量血压。钟海刚和高东信一人一个血压计,给人量起了血压。孙伟南早已有了准备,他把记录本放在两人前面,吩咐他们量过血压后作好记录,要求详细记录性别、年龄、胖瘦、有何不适、测量结果等。王永爽则戴上他的耳鼻窥镜,在桌上摆上了常用的五官科检查器械。一见这架势,马上有人围上去让他检查咽喉、鼻子、耳朵等。在路上,孙伟南曾暗暗担心到了地方,是不是有人理他们,让他们几人卖凉姜似的晾在那。看来不是这样。光量血压的人就要排长队。没办法,孙伟南只好负责记录,让他们两个人量。忙了好一阵子,总算把量血压的人打发了。很多人围着看热闹。孙伟南趁此机会向大家宣讲高血压产生的原因、症状和并发症以及如何治疗等。人越来越多,把四间屋子挤得满满的。
孙伟南正说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后背微驼的老汉坐到孙伟南面前,一句话不说,把手往前一伸,两眼定定的看着孙伟南。看老汉怪怪的眼神,孙伟南明白了,这老汉是要试探医生。这些老年人,大都信奉过去的那一套:你问来问去,什么都知道了,还让你诊断什么病啊?那医生我也会当!老汉要以此看一看卫校这些嘴上没毛的年轻娃娃心里到底有多少水?就是说:“你先别吹,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孙伟南只想说,对不起,我学的是西医,不会号脉,但又一想,不行,这种情况下如此坦率不是时机,很可能被人嘲笑。被人嘲笑是小事,等于一开始就打了一个败仗。要想更好更多为人办好事,首先要取得人们的信任。如果失去了人们的信任,谁还会找你、让你为他服务?特别是医生。人家让你看病,只要心里相信你,让你听一下,那病似乎就好了一半。很多疾病,可不能小看这心理上的作用!今天这第一仗,只能打胜,不能打败!无论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得用心对付,不能鲁莽。
想到这,孙伟南装出江湖朗中的样子,很斯文地用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放在老汉的挠动脉处,并由轻到重地按着。此时此刻,不亚于一场考试,任何一点环节做的不对,都有可能让人看出破绽。他一边感觉着老汉脉搏的跳动,一边认真观察老汉的面容、体态、表情等。老汉面色黝黑,口唇微微发乌,瘦削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微闭着眼睛。号过了左手,孙伟南又让老汉换了右手。老汉刚开始还平心静气,渐渐地露出了病态:只见他胸部抑制不住地起伏起来,带出了清晰的喘鸣音。从快速的脉动看,心脏也受了影响。孙伟南看了这些,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他松开老汉的手,语气缓慢而和蔼地告诉老人:“您老人家的病可不是一年两年了。刚开始还是咳嗽、气喘、吐痰,这半年多又感心里闷起来,动一动就心慌,甚至连饭都不想吃了,最害怕的就是天冷。您老人家得的是慢性支气管炎,现在还有肺气肿,这病已经影响心脏了。”
一席话,说得老汉只顾点头了。旁边一个年轻媳妇不住地咂嘴,小声对一个姑娘说,这医生号脉号得真准,像是谁告诉了他似的。
尽管说话的声音很小,孙伟南还是听见了。他心里暗暗好笑。他和颜悦色地告诉老汉:抓紧时间看病,千万不要受凉。然后,孙伟南提高了声音对大家说:“这位老大爷往这一坐,我就知道了,他一定是这样想的,好医生不用问,号一号脉就能看透病。的确,过去,老中医讲究的就是这一套。可是现在随着科学的发展,过去的那些老思想、老传统都不行了,得改一改了。其实,病人不用开口,便知病情根源,那是江湖医生蒙人的。医生看病,如果不认真检查、详细询问病情,怎么会正确诊断治疗疾病呢?大家大概不知道,中医看病是很认真的,不问清问明,他们是不会轻易下药的。中医的诊断一定要做到望、闻、问、切四步,缺一不可。并且切脉也只能放在看、听和问之后。所以说,乡亲们,你要到医院让医生给你看准病、看好病,就一定要让医生问个清楚明白、检查个完全详细。这样,在治疗时才不会漏诊误诊。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呀乡亲们?”
“对,是这个理!”那老汉用佩服的眼光,不住地打量孙伟南:“你给我开药吧。这病,我哪也不去了,我就让你治了。你这一说,我就觉得好了许多。”孙伟南高兴地给老汉开药,嘱咐他如有不适,可以到卫校找他们,他们几人找哪个都行。
老汉刚走,一个身材矮胖、留着平头、满面红光的中年人把前面的人扒开,往老汉刚才坐的板凳上一蹲:“老弟,看看我有没有毛病?”说着也把一条短胖的胳膊放在孙伟南的面前,两只不大的眼睛露出咄咄逼人的挑衅的目光。孙伟南一惊,心想:“我已经把话说得清楚明白,怎么还没完没了呢?”他一看对方,不觉心慌:“这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小心侍候着点。”他迎着对方的目光,掩饰着内心的紧张,把手指放在矮胖子的寸关尺上。好快的脉搏!孙伟南心里有了谱:这人能吃能睡,没有气管炎,满面的红光透着富足和霸气。从快速跳动的脉搏判断,他也有病,什么病?先从心跳这方面说起吧,先套一套再说,不管怎么样,也得蒙他个八九不离十,然后再告诉大家,不要玩这样的游戏了。我们只是想着尽心为人治病,尽力保障人们的身体健康,可没心思玩这样江湖朗中蒙骗人的把戏。想到这,他拿开手,也不再让换让另一胳膊了,心平气和地对矮胖子说:“你呀,好像没什么大病,但其实你有病。因为你能吃能睡,小日子过得挺美满,但却总是感到头晕脑胀,有时还感到胸闷心慌。医生说你有高血压……”“哎,打住打住,你说这话我不爱听,”孙伟南不由心头一震。那人摆一下手:“可,还得听。哈哈……我确实有高血压病,都两年了。乖乖,就像你说的,我是才过上两年舒心的日子啊,怎么不能吃能睡呀?好面馍就大肉,怎么着也得吃个肚圆哪,啊,哈哈……,可这人,怎么就这么容易得病呢。今年过罢年,想着没事干,跑卫生院让医生检查检查身体吧,医生给我一量血压,就说我是高血压。说让我吃药。当时把我气得,你们这些毬医生,净是想法子赚我那俩钱!我既不头痛,也不发热,哪有什么高血压?那医生跟我说,他没骗我,确实有高血压,不信你可以去其他医院检查检查。如果不抓紧治疗,很快就会有头痛头晕的。可不是嘛,这月把一来,老是感到头痛,像是被什么箍住似的。我说老弟呀,你可神了啊?行,行,我算服了你啦!”说着,他把那又胖又圆的平头凑近孙伟南“老弟,能看出我的血压有多高吗?”孙伟南卟吃一笑:“这我可说不了,量一量就知道了。”矮胖子倒也爽快:“量量。”高东信量了一下:“一百六、八十。好家伙,这么高。”孙伟南告诉矮胖子,抓紧时间治疗,不管中药西药,尽快稳定血压,不要再耽搁了。一时间,人群中传出一阵阵窃窃私语。那些妇女们用赞叹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用交头结耳的方式议论着、夸奖着他们。不知谁高声说了一句:“嘿,你别说,这几个年轻医生还真不瓤咧。”孙伟南趁此机会,再此提醒人们:“乡亲们,刚才这两位老乡的病,并不是我号脉号出来的,而是通过学习和实践,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上观察出来的。看病看得多了,不要说号脉了,病人往那一坐,就能看出个大概。所以,请让我再说一遍,千万不要再相信‘病家不用开口,便知病情根源’那一套了。那是骗人的。要想让医生看好病、看准病,就要让医生为你进行认真仔细的、全面详细的检查。”孙伟南的话,赢得人们频频点头、一片赞成。这时候,信任他们的人们纷纷围过来向他们问长问短,甚至有的问他们怎样能控制生男生女的问题来。还有很多人找钟海刚、高东信和王永爽看病。几个人一坐下来就忙得应接不暇。屋子里人声鼎沸。
很快,就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可是人们还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陈跑过来请他们吃饭,孙伟南见这么多的人,怎好一走了之?就对王永爽说,这样吧,让钟海刚和高东信先去,等他们吃了过来,咱俩再去。钟海刚和高东信走后,他们两个又是量血压、又是看病拿药,有的还打针,直忙得头上冒出汗来。等到钟海刚两人回来,人才慢慢少了些。政府食堂做的饭是孙伟南最爱吃的肉丝面,还另外给他们加了菜:大盘的凉拌牛肉、炒鸡蛋。孙伟南真想不到,他们会被人们这样抬举、这样高看。
吃过午饭,人们又涌了上来,最多的是量血压,还有很多是问这问那的:问心里老上不去是怎么回事?问晚上被魇住是怎么回事?问有没有什么鬼附身?问癫痫病有没有办法治?问半身不遂能不能治好等等。既有医学方面的问题,也有社会方面的问题。回答这些问题还真有一定的难度。孙伟南他们不厌其烦地既要解释有关防病治病的知识,又要宣传破除迷信的思想。这会儿他们成了义务宣传员,直说口干舌燥、声音嘶哑。
太阳落山了,还有很多人让量血压、看病、咨询。孙伟南不忍心,只好坚持给他们看病解释。直到看不见了,人们才逐渐散去。
回到卫校,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孙伟南让大家到小酒馆,每人要了一碗肉片汤。王永爽要掏钱,孙伟南拦住了:“谁也别掏钱,记卫校帐上。”听孙伟南这样说,王永爽只好把钱重新放回口袋。但是孙伟南知道,他在领导那是没有这种面子的,校长是不会理睬他们的。他也不想再惹什么麻烦。到明天,还是自己掏腰包还钱吧。吃过饭,极度的疲劳使他们走起路来东倒西歪。
夜,已经很深了,孙伟南还坐在桌子前,认真整理这一天的咨询记录。这一整理,让孙伟南大吃一惊:老百姓虽然过上了好日子,但还没有摆脱疾病的折磨。短短一天,参加咨询的只不过二三百人,可高血压的就有二十多人,年龄最小的只有二十九岁。另外,村子里有很多人有慢性病如腰腿痛、风湿性关节炎、胃病,十多个人有慢性支气管炎,还有几人有肝硬化。人们对防病治病的意识普遍淡薄。得了慢性病的人,往往还不以为然:我这不算病,人吃五谷杂粮,谁还没个头痛脑热的?还有人认为反正我这病就这样了,说它是病就是病,不把它当回事,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懒得理它那么多了。高血压、慢性支气管炎、关节炎、腰腿痛、胃肠炎、肝炎肝硬化等仍是多发病,这些治疗棘手的病在摧残着人们的身体,甚至威胁着人们的生命。要提高人民的健康水平,真是任重道远!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王永爽、钟海刚、高东信就跑了过来,问孙伟南今天去哪?孙伟南说昨天没累坏?三人笑着说累是累点,可是收获太大了。再说年轻人,这点累就下软蛋了,那不是太脓包了吗?为了提高咱们的声誉,咱得连续作战,先下去它五六天再说。
“好!弟兄们,收拾家伙,走。”孙伟南简直得意忘形。
高东信皱了皱眉头:“别——”
“怎么啦,想拉稀了?”钟海刚一听,就不客气地吼起来。
“你才拉稀呢。我是说,是不是叫一下季老师?”
王永爽头摇得像货朗鼓:“不叫,不叫,那俩娘们儿一开始我就没想着让她们搅混,昨天叫,她们就不去,今天她们会去?”
“季老师可能今天去。她听说镇政府管饭,就问今天还去不去……”
“就你能,嘴里夹不住个热屁。谁让你告诉她政府管饭的咧?”没等高东信说完,钟海刚就气急败坏地骂起来。
高东信被骂得脸红脖子粗的:“谁告诉她啦?她一早就挤住头问我下去怎么样?在哪吃的饭?我不就实话实说了吗?”
“好,好,你实话实说吧……”
钟海刚正想往下说,季若仙从西边过来,老远就喊起来:“今天还下乡吗?”
王永爽赶紧拦住:“小点心,别叫崴住了。下乡是下乡,可今儿个不去镇里了。也不一定有饭吃了,搞不好,今儿个是鼻子流嘴里,各吃各的。怎么样,要去,收拾收拾赶紧走。”
季若仙装着生气的样子:“熊孩子,整天就你话多。我就是来看看还下去不下去。如果还下去的话,”她拖了一下:“我恐怕还不能去。你看,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妻孙杂事。”
王永爽马上爽快地接上去:“行,行,有事你尽管办。我替老兄答复你;办你的事去吧。”
“那,不好意思了,麻烦你们啦。”季若仙说着,扭身走了。
钟海刚望着季若仙的背影:“算了,别指望她们了。就咱弟兄四个干。这些熊娘们儿,是腊月三十打个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弟兄们,走!”
四人又骑车踏上了征途。走到小酒馆,孙伟南拐进去还了昨晚的帐。
他们过了西边的村子,沿着去省城的公路走了七八里,下了公路往东,拐进一个连锦数里长的大村庄。下了公路,就像进了烂泥窝,进了村,他们的车子被泥沾得推不动了。孙伟南想起梅芳的做法,就在路边找一条细木棍子敲打起车轮来。不一会功夫,就从车轮上敲下来两大堆烂泥。另三人也效仿孙伟南,把各自车子上的泥敲下来。像昨天一样,王永爽在前面问路,找到这个村的村委会。村主任热情地给他们倒茶让烟,并叫了十几个人把外边的院子里少量的积雪清扫干净,把有烂泥的地方挖一挖、垫一垫。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偌大一个院子就没了积雪和烂泥。人们七手八脚摆好了桌子板凳。一切停当,村主任就在大喇叭里喊起来:“喂!大家听着,鲁河卫校的医生来了,他们是卫校治疗经验丰富的医生,专门为大家检查身体,并宣传卫生知识,还给咱送医送药上门。请大家快来村委,请他们免费给咱检查身体。”
广播真起作用,不一会儿,村里的男女老少三五成群陆续从四周汇集到村委会的院里。有的人们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孙伟南他们,像看耍猴似的。但不管怎样,人越来越多,把孙伟南他们围了起来。像昨天一样,还是量血压的人量多:年轻人好奇地说就没量过血压看自己血压是高还是低,还有人头晕要求量血压的,有人劝老年人量量血压别叫有什么高血压病,听人说人老了容易得高血压病。有人不言不语让号脉的,有人直截了当让看病的,也有人问些稀奇古怪的病的,还有人问些鬼啦神的问题。孙伟南他们不光检查身体、诊治疾病、宣传卫生知识,还得宣传破除迷信。面对很多人有关鬼神的提问,孙伟南不禁思绪万千:现在,我们的国家正全力以赴进行现代化建设,可农村的封建迷信却根深蒂固、死灰复燃。有些地方虽然相当贫穷,连供孩子上学都困难,却慷慨地捐款建起各种各样的庙宇。孙伟南回家的路上,在黄村北的大堤下面,就见到一座新建的奶奶庙。几间巍峨庄严、起着叠脊的大瓦屋内,用胶泥捏些吹胡子瞪眼睛、呲牙咧嘴的牛头马面,就有络绎不绝的人整天诚惶诚恐烧香祷告,屋子里终日香烟缭绕。更有人看病不求医,让村里的那些装神弄鬼的巫婆神汉们狂歌乱舞捉鬼祛邪。甚至在城里,很多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振振有词:鬼这些东西,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云云。孙伟南曾给那些相信迷信的人不断发生争论。有些有一定文化基础的人用物质不灭定律进行辩解:你说这人活着的时候那么多思想,产生那么多的能量,怎么一死就没有了呢?那些思想和能量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消失呢?如果不转化为阴魂或别的什么,那不是和物质不灭定律相矛盾了么?我们的医务工作者,正肩负着双重任务:既要防病治病,又要帮助人们破除迷信。说起来让人心寒,科学发展日新月异,各行各业都在逐步走向现代化,可人们的思想却深陷在封建迷信的泥潭里,甚至有人对剃除封建糟粕极为反感。这种现代社会和封建迷信所形成的极大反差,不能不说是今天的一大遗憾!
不想那么多,还有很多事情干。有昨天的经验,孙伟南他们驾轻就熟,很快赢得了村民们的信任。找他们寻医问药的人来往不断,忙得他们连方便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忙到中午一点多。孙伟南安排钟海刚和高东信先去村里找食堂买饭吃,自己和王永爽坚持工作。两人刚要离开桌子,村主任笑容满面把他们拦住:“别慌着办其他事,吃饭要紧。”说完,吩咐众村民先回家吃饭,吃过饭再来看病。众人在村主任的劝说下,喊叫着“走走,回家吃饭!”纷纷离开院子、四散回家了。
“哎呀,真是太幸福了。本想着吃几天苦、受几天累呢,可天天吃香喝辣的,真想不到啊。我们什么毬事没干,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王永爽见此情景,喜出望外地喊起来。
村主任边招呼他们到屋里去,边感激地说:“快别说那外气话了。您几个不顾工作劳累,送医上门、服务到家,俺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能说受之有愧呢。俺这啊,也确实太背了,连卫校有这么多好医生都不知道,真是太不像话了。早知道这样,我们看病不会再绕到城北那边医院去,直接到卫校多好咧?”
室内大方桌上,已热气腾腾地摆上了鸡鸭鱼肉。几个村干部等在那里。见孙伟南他们过来,一一上前握手欢迎。村主任把村干部给孙伟南等一一作了介绍。笑容可掬的村支书给他们每人倒满了酒。孙伟南一见酒,不由产生一种畏惧和反感:又是这种辣水子。他拉了一下坐在身边的王永爽,耳语道:“我们是来咨询服务的,喝酒会误事,千万别喝这玩意儿!”
钟海刚也走过来对孙伟南悄声说:“吃点饭就行了,怎么搞这东西呢?我可一点都不能喝,我的眼有病。”孙伟南想起来了,他确实有眼病,不能喝酒。
还没等村干部们敬酒,王永爽站了起来,脸立刻胀得像红布:“各位领导,您的盛情款待,我们真是感谢不尽。不过,我们来有我们的任务和事情,吃饭越简单越好,时间长了,会耽误事,俺几个都不能喝酒,所以这酒俺几个就免了吧?我说的是真心话,求求各位领导了!”说完,向各位村干部们拱了拱手。
孙伟南趁此机会也解释说:“说起来是盛情难却,可老弟说的真是实情。我们下午要赶任务,明天还有课要上,一点也不敢耽误时间。我们几个人呢,肝炎的肝炎、眼病的眼病,按医生的吩咐,是忌酒的。所以请领导予以关照。多谢了。”
听王永爽和孙伟南一说,村干部交头接耳一阵后,村支书笑笑说:“你们送医上门,我们都不知道怎样感谢了。这权当我们的一点心意吧。你们说的,我也相信都是实情。但如果一滴酒都不沾,也太让我们过意不去了。这样吧,为了不影响你们的工作,你们每人象征性地喝一杯算了。抓紧时间吃饭。这样行不行?”
钟海刚站起来说:“我的眼有病,一喝酒就恶化,别说是一杯酒,就是一滴酒,我也不能喝。”接着,他有点激动地大声说:“要是没这事,这杯酒,我一定喝!请领导相信我!”
村主任端起酒杯:“好,这位老弟除外。来来,大家先干一杯!”
躲是躲不过了,孙伟南只得和大家一起站起来,眼一闭,仰脖灌下了这杯苦辣苦辣的酒精水。灌完之后,他难为情地向众村干部们拱手:“各位领导,原谅我们确实不能喝酒。为了不耽误时间,就让我们吃饭吧!”
村主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好,好。您几个先吃饭吧。俺不再勉强你们了。”然后转向那些村干部:“咱们喝!”
就这样,孙伟南几人默不作声地吃饭,村干部们吆五喝六,兴高采烈地猛喝起来,形成极不协调的气氛。孙伟南他们很快吃完饭,就离开桌子到院子里。村干部们酒兴正浓,连对他们客气的招呼也免了。
孙伟南他们刚坐到桌边,人们就陆续来了。有人听见屋内传出“五啊六啊”的猜拳声,小声议论起来:“听到没有,当官的多有福,又喝上酒了!”“咱辛辛苦苦没日没夜的劳动,都让他们给喝了。”“他妈的,喝死几个才好呢!”孙伟南听到这些议论,就像挨了耳光一样。心想:真不该吃他们那些大鱼大肉。这顿饭,吃的太别扭了。唉,不管他那么多,干咱的事吧。大家好像什么也没听见,精神抖擞,摆开各自的用具,开始了咨询服务活动。和昨天不一样的是,今天要求包药的多了。感冒的、气管炎的、鼻炎的、咽喉炎的,还有腰腿痛的,都要求包药治疗。一个下午,几乎把他们领的药包完了。还没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来咨询的人已渐渐稀少,桌边甚至空了起来。慢慢的,就没有人来了。他们几个人都感到身上一阵阵冷起来。
孙伟南缩了一下脖子:“没人了,咱们走吧。”大家赶紧收拾东西。王永爽对孙伟南说,给他们打声招呼,就走进屋内。不一会儿,村支书打着哈欠从屋内扭出来,含糊不清地问:“照顾不周,多包涵啊!”王永爽赶紧笑着说:“哪里哪里,真得谢谢你们的热情招待。什么时候有空,别忘了去卫校玩玩,到时候,咱们一醉方休!”“那好。以后常来,回见!”
在回卫校的路上,孙伟南气愤地说:“以后再出去,找村干部时讲明,不要他们招待。省得再闹出这种狼狈的场面。”高东信不以为然:“有些事,别计较那么多,反正群众也不是骂咱哩,只要不喝酒就行。再说,一去就说不让人家管饭,人家还以为咱们是故意要饭的呢!”
走到卫校门口,孙伟南要大家还去酒馆吃饭。高东信说:“各人吃各人的吧。这是给咱自已干的。你有多少钱够管饭哪!”钟海刚对众人说:“往后再出去,谁也别声张,越没有声势越好。谁也不能说管饭什么的。那些娘们儿,再也别让她们沾边!卫校这鬼地方,什么鸡巴样的人都有。张扬起来,肯定是咬蛋的多,说好话的没有。真他妈的扯淡!”
因为明天孙伟南和钟海刚有课,再说这两天下来也够累的了,所以决定休息两天。
孙伟南既要备课,又要赶着把咨询的记录整理出来,一直熬到凌晨三点才睡。
第二天上完课,孙伟南忽然想起来,那两个人的药已经吃完了,今天要给她们开药。果然,孙伟南刚打开诊室的门,那小伙子就带着他的娘来了。那位大娘的气色比上次还好。孙伟南检查过,想了想,这一次开十天的药吧,因为这病短期内变化不大,也免得人家跑来跑去的。送走了病人,早等晚等,就是没有梅芳那位大娘的身影。孙伟南怕她今天不来,决定去黄岗一趟。刚要关门,水校长带着一脸微笑迎面而来:“还没到下班时间哪,怎么可关门了?”
“梅芳那边有点事,我得到黄岗一趟。”
水校长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是该去一趟了。不过,要早点回来呀,卫生局通知,下午六点要到县医院开会。”
“开会?开什么会?”
“我也不知道,还说任何人不能缺席。看来还是满重要的。你尽量回来呗。”
“行。”
孙伟南拖着全身酸沉的身体,骑上车子出了卫校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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