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秦淮认识,是在一个朋友的葬礼。那人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秦淮的大学室友,凑巧的是,我俩和他关系都不怎么样。之所以来参加他的葬礼,除了是碍于情面,更多的,恐怕是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让你不痛快的人,终于走在了你的前面。
我记得那天的天气阴沉得狠,灵堂里人们都是一身素服,看起来很严肃。高中同学来了不少人,托他的福,十年之约未到,第一次同学聚会就这样召开。
我高中时,人缘不是很好,尤其是跟棺材里躺的这位,几乎就是不共戴天之仇。死者的某位好哥们,腆着小肚子,一脸唏嘘道:“真没想到你会来,那会儿你们两个可真不对付。”我笑了笑,没有搭话。隔壁那堆人里面,也有这么一个声音:“真没想到你会来,那会儿你们两个是闹得不可开交啊。”我向声源处望去,第一眼就看见了秦淮。黑西装,金边眼镜,配着一脸的淡漠,不像是来参加葬礼的,倒像是要参加什么会议。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注视,秦淮的也扭头看了我一眼。我冲他笑笑,转身走了出去。
秦淮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正斜倚在阶梯的柱子旁抽烟。我抬头打量着他,双手插在裤袋里,高我半个头的样子,背着光又看不清脸,只能看见紧闭的嘴角和下巴冷硬的弧度。起初我只觉得他的表情很冷淡,没想到开口说话也是冷冰冰的。“秦淮。”简短的两个字。我直起身丢掉抽剩的烟蒂,用手帕擦手。“方擎天,里面躺着的那个,伤害了我喜欢的人。”“原来如此,他这样性格,怎么能有人不喜欢。”秦淮像是自言自语。“你呢?”“因爱生恨。”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秦淮的电话。等我忙完手头上的工作赶到餐厅的时候,秦淮已经到了有一会了。他靠窗坐着,翻阅最新一期的财经杂志。我走到他对面坐下。“你说,他是你的情敌。”“找我,就是问这个?”我看着他,有点想笑。他没有答话。“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我抿了一口咖啡,“我是说,他爱的那个。”
秦淮皱了皱眉头,我知道,我触到了问题的中心。我双手抱胸,把自己窝进靠椅。“说说吧,你的,因爱生恨。”
秦淮疑惑地看着我,眼睛里的惊诧一闪而过,良久,他点了一根烟。
“我和他,是大学室友。我沉默寡言,但他不一样,他阳光自信,就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说到这里,秦淮笑了笑,“那时我们很要好,不,应该说是他干什么都会拉上我一起。后来就有了谣言,说我和他――”秦淮停住了。
“同性恋,那时还是很敏感的话题。”我歪了歪头。
“我其实不介意的,相反的,如果是和他在一起,谣言又有什么关系?”
“那么,他拒绝了你。”我挪了挪身子,躺得更加舒服。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以为我和他心意想通,他却和我说什么心有所属。你说心有所属,又何必来撩拨我?”秦淮的脸色变得有点可怖,他闭着眼,我能想到那眼里是怎样的痛楚。“我无法接受他的说辞,和他,就那样决裂了。”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我把玩着自己的手,慢慢地开口。“我从小就比较早熟,总嫌他幼稚,在学校里装作不认识他,他倒也配合,从不在学校里找我说话。可能是上天都在帮我,我和他一直同校不同班,所以从小到大我们一直在一个学校,却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直到高二分班,我才和他有了明面上的交集,还是故意营造的仇敌关系。”
秦淮睁开眼,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我没有理会,接着往下讲,“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你是同一个大学,专业不同。你们决裂时,打了好狠的一架,我还去劝过架的,可能你不记得了。”我舔了一下嘴唇,“抱歉,扯远了。我刚进大学时,老喜欢在图书馆天台待着,偶然间发现了一个男生。他似乎每天都会在那里,把书盖在脸上睡觉。起初我只敢远远看着,后来发现他是真的睡着了,就会走进了看他,有好几回,我还凑到了跟前看。”
秦淮,抽了抽嘴角,欲言又止的样子真是可爱。
“也是巧合吧,我偶然得知他和那个男生是室友。”我拿过秦淮面前的烟盒。
“那个人,是我。”秦淮揉了揉太阳穴。
“我跟他说,不想看那个男生那么孤单。”
“所以,他才会那般照顾我。”秦淮恢复了一脸的冷漠,可是心里,怕是很不好过。
“我一直关注着你们,知道你和他决裂的消息,我真的很生气。”我看了看窗外,已是黄昏。“那天我从打架的现场拉走他,对他说了挺多的狠话,还说要跟他断绝关系,从此再也不肯和他说话。随后我申请了留学,等再回来,已经是他的葬礼。”
“他喜欢的人,就是你。”秦淮笃定的说。
是的,那个人喜欢的是我,而我却只想着秦淮,偏偏秦淮,喜欢上他。在得知他死讯的时候,电视里刚好在播一则趣闻,说是发现了一块鱼的化石。我想起大学时讲卞之琳的诗,你我都远了乃有了鱼化石。可不是吗,那人已死去,我才知他爱过,如若不远去,又怎能有爱的痕迹。
我看着眼前的秦淮,还是一样的面容,一样孤独的气质,而我却已没有了那种悸动。可能是我已明白,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纵容我演什么相逢陌路,恩断义绝的戏码。
我没有理会秦淮的话,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