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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张贴寻人启事,依靠警方的力量四处搜寻,但是没有线索,收效甚微。对那个与钟萍往来甚密的“赵哥”,肖南除了有些模糊的印象,对他的身份、来历、联系方式也一无所知,无从得知他的去向。就这样煎熬了一周,没想到,一周以后的那天下午,婆婆竟然毫发无损地带着女儿回来了。
而且,在婆婆的口中,是钟萍托关系将她们解救出来的,而对方唯一的要求是,不要再继续追究此事。
对于这件事发生的经过,婆婆显得很为难和愧疚的样子。她难得地对我连说抱歉,完全没有了以往咄咄逼人的气势,甚至摆出了少有的低姿态,显得低眉顺目起来。尽管这件事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但一想到她可能也是受害者,我实在没有理由去责备她。
根据婆婆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陈述,我们得知,她参与了一个邪教组织的活动,该教会的名称是“泉山圣灵”。她是通过“赵哥”的老婆,一个叫“丽曼”的女人,加入这个组织的。一开始,她是听信了丽曼关于教会的一位大师可以治好自己饱受困扰的风湿病而逐渐接触他们的。她和丽曼其实没什么来往,只是为了治疗风湿,便听从丽曼的安排,和一位“医生”有了联络。而钟萍也常陪伴婆婆去拜访“医生”,求医问药。
钟萍之所以不清楚医生的所作所为,是因为每次婆婆和她一同前往的时候,“医生”便只进行普通的治疗,而婆婆单独前往的时候,“医生”便不时地以各种忽明忽暗的方式传教。他一再表明自己的信仰是基督教,而“泉山圣灵”所属的这一教派是基督教的分支。他传教的手段极其高明,总是能抓住对方心理上的弱点,向对方施加压力,对于事先毫无防备的人来说,很难从他的言辞中发现破绽。
婆婆总是能准确无误地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接到神秘的陌生电话,号码总是变化,并且使用的都是自动语音,内容则是传教人员以宣传教义为目的的思想渗透。虽然她一开始也当作骚扰电话,不以为然,但她后来惊奇地发现,教会对她的思维习惯乃至当天的心情、身体状况等十分了解,而且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给予她及时的安慰,纾解她的烦恼,让她逐渐产生了信任,并且越来越深信教会首领所具有的神秘力量。
婆婆说,当时“医生”指定她为教会选中的“有缘人”,为了考验她的忠诚度,应在半年内对从教之事守口如瓶,并虔心遵守教义,否则会引来灾祸。因此,她一直没有跟旁人提及此事,连肖南都一无所知。不过钟萍倒是常常主动和她谈起自己关于基督教的信仰,而婆婆发现,“泉山圣灵”的教义整体上与钟萍所讲述的基督教是吻合的,而且钟萍十分推崇自己的信仰,她对基督教的敬仰和执着也使婆婆在信教方面受到了鼓励。
失踪的这段时间,婆婆收到了教会关于一次重大集会活动的邀请,教会希望她携带孙女参加,并通过巧妙的说辞让她相信,首领的恩典将保佑她的孙女一生逢凶化吉。
自从“医生”为自己诊治以来,婆婆的风湿的确有所好转,而且“医生”的面相正直良善,使人信任,电话里的宣讲让她蠢蠢欲动,钟萍的神采飞扬也令她日渐沉迷。这个信仰对她来说,是精神上的重生,是无聊人生中的一个温柔的慰藉,这一切都推动着她越陷越深。所以,她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要背着家人赴会,难得一见的首领也会在场,这使她激动万分。
一开始,婆婆并没有意识到风险,但接触组织以后,他们提出的一个要求,却激起了她的愤怒。他们要求将她的孙女祭奠出来,留在教会中接受洗礼,并且她们将分离一个月的时间,彼此不能相见。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接受这个条件,她绝不会同意跟自己的宝贝孙女分开,任何劝解在这件事上都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最终导致了婆婆与教会的决裂,婆婆谩骂教会的邪恶,并当众揭穿了教会的虚伪和无耻,直至组织派人限制了她的自由,最后通过曼丽和钟萍的沟通调解,才有了后来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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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看起来安然无恙,我稍微松了口气。但女儿的性情却变得有些胆怯、脆弱了,有时听到动静略大一点的响动,就一阵阵发抖,像是很害怕的样子。她变得不爱说话,问她遭遇了什么,她也不愿意告诉我,眼神里总是透露着怀疑和不安,这让我心痛不已,却又十分无助。
根据婆婆的说法,她在教会的几日里,有几天跟女儿分开了,是钟萍一直照顾着她。那时她被教会控制了,住在一个8人间的集体宿舍,钟萍说为她们想办法,并把女儿带在她的身边,可以避免女儿一同受苦。后来,婆婆和我都问过女儿,钟阿姨对她好不好,她总是默默地点头。
这件事使我对钟萍的看法突然改观,我开始充满感激。既然钟萍如此不计前嫌地帮助了我的家人,那么我也应该对过往之事宽宏大量,否则却是我太小气。可是肖南好像并不是很开心,他认为我太过盲目乐观。最近这段时间他也忙坏了、累坏了,到处找朋友打听消息,日夜颠倒,睡眠不足,我感觉他精神已经接近崩溃,可能心理上也有些抑郁。
对他的担忧,我只是不断地劝慰,并且将钟萍同我会面的事跟他详细地陈述了一遍。前段时间,我还没有机会跟肖南说起这件事,没料到后来的事发生得这样突然,我又没有心思再提起,所以等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讲。
既然女儿已经安全地回家了,婆婆也没有受到伤害,我们的损失可以忽略不计了,警方对于追查外省市的邪教组织并不是很积极。毕竟这算不上是自己管辖区域的功绩,所以只是程序性地作了笔录,礼貌地安抚了我们家属的情绪,并跟当地的警方进行了简单的沟通,将查案的资料移交给当地警方而已。
肖南对此很不满意,他一再地要求警方彻底查清此事,警方一面对我们表示理解,一面避重就轻地敷衍和推脱。我们一家受到这件事的折磨,身心俱疲,实在经不起折腾了,何况我们并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破案线索,于是我们最终决定,先回家再慢慢考虑对策。
最要紧的,是先解决女儿的心理问题,她年纪幼小,又经历了这么危险的遭遇,心灵一定留下了创伤,这对她的成长也许会是一个巨大的阴影。而这是我目前最担心的事,我迫切地想尽快地疏通她的心理障碍,让她变回那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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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仍有几件事令我困惑,自从婆婆和女儿回家以后,我们依然没有联系到钟萍,就连婆婆也毫无办法。而赵哥和丽曼也音讯全无,好像故意切断了与我们的联系,而我们本来就对他们知之甚少,现在更无头绪。唯一能找到的“医生”,也只是配合警方,将传教之事泛泛而谈,并表示自己绝无阴谋,与丽曼也毫无瓜葛。几次传唤都没有收获,一阵教育之后,“医生”便被当作一般从教人员进行了处理。他当真同这失踪案子全无干系吗?
本来我想通过钟萍进一步了解事情的经过,推进案情的破解,也想当面答谢她,毕竟是她出力帮我们救出了家人,无论她是通过何种途径,这件事毕竟于我们有恩,我甚至为自己曾经错怪了她而感到惭愧。
我们一家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婆婆也变得警惕了许多,与陌生人交流总是非常谨慎,查根究底,甚至有时候接到陌生人的电话,也会不问青红皂白地骂一声“骗子,去死”。在大街上遇到有陌生人搭讪、宣传产品,她也态度蛮横,十分粗鲁地把人推开,完全不像当初那个文弱妇女,连我都感到有些过于武断,但一想到我们的经历,心里便隐隐作痛。
让我震惊的是,事情的真相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诡异,还要深不见底。而当真相浮出水面之后,我心痛得无力喘息,却再也无法翻身,所有的一切万劫不复,我只是任人宰割的一具傀儡,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的世界即将就此倾倒,而余生的凄凉已经毫不留情地将我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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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够有幸窥破天机,这还得归功于丽曼。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丽曼,是她主动来找的我。她找我也不是良心发现,想将我拯救于水火之中,而是为了完成她那不可告人的罪恶使命。说到底,她也只是被另一个幕后黑手牵制的木偶而已。
一天,快要下班的时候,她来公司找我,当时离婆婆和女儿失踪后回到家已经有一个多月时间了。
前台和我联系,说有一位唐小姐找我,我还以为是找错了人。我到楼下看到她坐在会客大厅的角落,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个人。可是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并且伸出了右手,像是客套地要与我握手。
她的声音低沉而冷淡,透着一股凉意,虽近在咫尺,却又让人深感疏离,虽然她嘴角牵动,面带浅淡的笑容,却没有营造出丝毫的轻松感。我在异样的空气中迟钝片刻,听到她说:“你好,我是丽曼。”
“丽曼”这个名字,我最近已经很熟悉了,我对这个人没有具体的印象,并且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因为她既是带我婆婆误入神坛的罪魁祸首,也是和钟萍一起将婆婆和女儿带下贼船的中间人。是敌是友我都弄不清楚,有可能她在整件事中起着非同小可的作用,并参与策划了这个阴谋,也有可能,她自己也因为是邪教一员而身不由己,被黑暗组织所操控。
赵哥对此事是否知情,他是否也参与了邪教活动?丽曼是瞒着赵哥和婆婆往来的吗?或者赵哥才是最大的嫌疑人?丽曼从中获得了什么好处吗?她与钟萍之间是否还有联系?……
这一大堆问号一下子在我的脑海里翻滚起来,让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竟然呆呆地失语了。我只是双眼空洞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有一种冲动使我迫切地想把她知道的所有事实像吸血一样吸干。我难过得眼泪也涌了上来,但仍然发不出声音,我感觉我的样子像是在博取同情,但我没有达到目的,因为她看上去毫不在意。
当她说出她的名字后,我才开始仔细观察眼前的这个人。她和钟萍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她太过普通,太不起眼,作为女人和钟萍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段位。如果说赵哥要出轨钟萍,我倒是可以理解的,但根据肖南所描述的赵哥,我却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女人可能更为相配。
那天她穿着灰色的针织外套,一看材质就不怎么好,两边衣袖经常磨损的部位有明显的起球的痕迹。内搭的衬衣也似乎穿得很旧了,衣领有一些歪斜,露出的前襟能看出褶皱。下半身是一条灰黑色的直筒裤,裤腿已经盖过了高跟皮鞋,明显是偏长了。这样的打扮如果不是因为随意,那只能说明是经济水平的限制,她必然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女人,甚至过得比较清苦。
她跟钟萍的差异毋庸置疑,如果按古话所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直观地推测,或许她和钟萍本来就不熟悉,想必凑到一起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可是她紧接着说的第二句话,就把我这个观点彻底推翻了,我心里好像堵着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头皮也开始收紧,我隐隐感到恐惧,恐惧的源头是因为无知。
“是钟萍让我来找你谈谈的,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就走吧?”
钟萍让她来和我谈,不管内容是什么,那应该是对她非常信任了吧,至少可以证明,钟萍对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女人,是非常了解的。可是,她们是多么不同的两种人啊,她们的谈吐、打扮、气质给人的感觉就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但她们偏偏彼此熟悉。
我是未雨,
探索人性中隐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