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站上讲台的第一天,我问我的学生:你们长大后想做什么?
“打工”。全班共十五名学生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个词如同磐石沉沉地撞在我胸口,一年级的学生竟有如此老成的想法。我沉默了,他们的回答让我感到十分意外也非常难过。
届时,忽然有一个声音从角落里怯怯地发出:我想读大学!
听到这一句话,我喜出望外,立即拍手鼓掌,全班同学也附和着拍手。
我所在的学校是一个村点小学。这些贫困山区的孩子,大多是留守儿童。他们所谓的打工,就是小学毕业后到邻村集市上去给别人做事,抑或帮家里种菜卖菜等等。我当即给他们讲什么是“打工”,打工又累又苦,尤其没文化最容易被欺负,我还给他们谈及读书考上大学的益处,使他们了解大学从而产生向往更美好的生活的愿望。
我们后寨小学是一所完小。学校并不大:一栋教学楼,一块不够规格的篮球场,有校门,却没有围墙。学校距离公路还有一公里左右的路程,每次在寨子路口下车,还要背着行李或提着从县城买的菜走十多分钟的泥巴路。这是天干时候的计算,雨季通常要穿高筒雨鞋走二十多分钟。
这里没有吃的,大米要从县城买,蔬菜要自己种。学校里没有网络,手机信号不稳定,教师宿舍只有一间,后来的新教师只能借住农户家,房租也不比县城便宜,晚上睡觉会有很多蚊虫……我能接受所有的困难,但除了天气,这里每天昏天暗地,看不到山的那面是否还是山,只有下不完的雨和吹不散的雾。这里的生活环境艰苦到原本是农村出身的我也难以忍受。
整个寨子就二十多户人家,多是茅草屋。也有几家平方,那是农户们出去打工赚来的成果。学校大部分学生住在几公里外的寨子,每天须走一两个小时往返于学校与家之间,而教师只有等到周末才能回县城。全校一共有九名教师,所有教师挤在一间办公室里办公。下班后和同事们一起到借来的地里种菜、锄草,累了就休息,望见对面那片碧绿的山林,忽有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感慨。
三月底,天气回暖,这个寨子的泥土不再稀糟糟的,天空变得湛蓝,空气十分清爽。桃花、梨花满山绽放,这使得整个寨子活跃起来。
原来后寨挺美的!
每天,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教书。有句话说得好:“教师是一个神圣的职业,伟人、罪人都有可能从我们手里产生。”作为一年级学生的班主任,我就是一只领头羊,可能会改变任何一个学生的命运。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让这些山区的孩子走出大山,走出被囚禁的传统思想,走出艰苦的生活。只是这群学生的基础比我想象的要差很多,能认读拼音的寥寥无几,甚至有一个学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我的愿望才刚起步就荆棘丛生。
我开始实施我的教学计划,让这群学生从头开始。我用手机下载汉语拼音和许多的语文知识教他们,从a o e 开始,花了整整三个课时,才教会他们认读6个单韵母与23个声母。
他们常常在课前要我给他们削铅笔,要是不削,他们就没有笔写字,课程就难以进行,可总这样也不行。我用课外时间教学生削笔,慢慢地他们不再来找我削笔了,也懂得自己解决问题。但是,日常的文明礼貌才是最大的问题,比如上课迟到从不喊“报告”,遇见老师就低着头走过,最令人抓狂的是有些学生一问三不知,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还敢眼睁睁地不动声色的盯着你看。让人欲罢不能,也欲哭无泪。
我从礼貌开始对他们进行“调教”,把彩色笔涂画的“五讲、四美”贴在学习园地上,教会他们基本礼貌:见面要问老师好,踩到同学就说对不起……大部分学生还是受教的,少数学生羞怯而不敢说,也有个别学生冥顽不灵。上课时学生们大都无精打采、呆若木鸡,下课铃一响,他们都能跳起来说“耶”,尤其一到午餐时间,他们好似一只只健壮的小鹿般精力充沛。大概吃喝玩乐是学生们的天性,而学习是他们的磨难。尽管如此,学生们还是能在这种磨难里“苦”中作乐。
孩子们最大的特点,也是最令老师们头疼的问题,就是他们拥有坚强的作对精神。他们不畏惧教师“压迫”读书写作业背书,会动脑筋想方设法反抗,最后当然以失败告终,然后又得听我教育性地唠叨了。他们可恶的时候像小恶魔,可爱的时候又像只天使。
好像学生天生就是老师的克星,但我总把他们当做娜鲁娃,因为每次看到孩子们,我就会想到林俊杰的那首歌《妈妈的娜鲁娃》:你说我是山里的孩子,风中的宝贝……风中的娜鲁娃……
在正义与叛逆的比斗过程中,时间如梭飞逝而过。一个学期就结束了,比起刚开始,他们已懂事许多。吃饭的时候会帮助其他同学拿碗,进教室或办公室记得喊“报告”了,见面还会问候老师,还会唱中西两种版本的字母歌!临近期末,他们比平时要乖许多,上课出乎意料地认真听讲,积极回答问题,特别喜欢做测试题。虽然总体成绩还不够理想,但这比刚开始已有很大进步了。
学期末最后一次班会课我又想起开学第一天问学生们的问题,然后我又问他们:你们长大后想做什么?
“做科学家”“开飞机”……每个人脱口而出的回答各不相同。
“你们不想打工了吗?”
“不想!”他们又异口同声地说,但这次的回答跟第一次的不一样了。
“那你们想不想读大学呢?”我继续问。
“想!”
听到整整齐齐的回答,心里忽然有种感动。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他们没等我说话,就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也许他们还不能理解大学的意义,但是他们心里已经埋下一颗叫作“理想”的种子,终有一天会生根发芽,直至茁壮成长。这才是最重要的。
最后,我跟学生做了一个十年的约定。十年以后,他们应该读高中了,不管是否还在读书,只要可以,希望他们在十年后也就是2022年的新年里,给我打一个电话或者发一条信息,告诉我他们那时的状况,还有那时的理想。我把QQ号码也告诉他们,现在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QQ,也不清楚了解网络世界,但我相信,十年后他们会比现在更懂事,也更聪明可爱了。
说着说着,我仿佛看见十年以后的他们,正为自己的理想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