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要写的就是天台,实实在在的天台。
“平顶的屋顶空间,是建筑物之一部份。”——这是百度上的释义。
一栋略显破旧的红砖外体的楼房,我的家在第七楼。七楼是我们这栋楼房的住户所公认的最高层,因为他们忽略了七层之上的天台。
天台被默认为属于我们第七楼的住户。每层楼有三家住户,天台也应当在这三家住户里有个合理划分方法。怎么划分呢?经过和其他两家住户的协商,我们将天台划成了与各自的住房占地外廓相同的三份。
爸妈请工匠在我们拥有的天台范围外砌起了跟当时的我一样高的围墙以明确这个界限。我当时七八岁,天天跟着我姐在那些围墙间翻上翻下,玩得不亦乐乎。
不久后,妈妈在我们的“领地”里搞起了小菜圃,种些小菜。这些青翠的菜苗长在用红砖围起来的红黄沙土里,天天得到妈妈的精心打理,也能出落得活泼可爱。我们家能在那些日子里吃到“绿色无污染”的蔬菜,都得归功于这片菜圃。妈妈还从老家弄来了两颗葡萄树,一棵栽在西头,一棵栽在东头。每年总有那样的季节,葡萄藤缠绕着架子,结出一些不那么甜的青葡萄。丝瓜藤也是同样茂盛,长出很多丝瓜。有时候我们来不及吃,它们就挂在藤下变老了。
我们的天台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因为植物多,连城市里不容易见着的蝴蝶和蜜蜂都常来凑热闹。妈妈每天都会给菜浇水,间或松土,到换季时还会买新的菜籽种下。我和姐姐喜欢跟着妈妈,上天台玩的时间也更多了。
南方的夏天总是炎热的,晚上屋子里闷热得睡不着,爸妈就总会把凉床搬上天台。我们全家人躺在冰凉的床上,看着夜空中的星星,呼吸着清凉的空气,谈天说地,不知不觉地就能进入甜美梦乡。也有邻居们会在夏夜里上天台散步聊天,我和姐姐跟那些小孩子们也玩得很好,虽然有时会引起“纠纷”......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后来姐姐和我都长大了,也不再有在天台上搭凉床睡觉的习惯了。
不是只有我家的人这么喜欢天台的,有许多别人家的小孩子爱在天台上追逐玩闹。妈妈担心被他们踩了菜、毁了砖,总是打发我和我姐上楼去制止他们。于是其实也还是孩子的我们得学着大人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呵斥道:“闹什么闹!下去!”慢慢地,楼上的天台不再有小孩儿去了,我们也清静了不少。
有个属于我们的天台真的是很好啊,我们可以在这里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可以看星星,看鸟,看烟花,看日出和日落。因为南方雨水太多,我们那块天台被爸妈安上了瓦楞顶,雨水是被挡住了,但是天也被挡住了。我和姐便去两户邻居的天台范围里“观天”——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在西方落下。鸟群每天清晨和傍晚都会极有组织地在天台上方的那块天盘旋几周,然后不知去向何处。我还在那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超级多的星星!就在爸爸生日那晚,夜空中全都是星星,密密麻麻,极其璀璨,仿若仙境。
但是我最喜欢看的还是烟花,这一年一度的盛景。
每个大年三十晚上,守岁到十一点多的样子,我和姐就会换上鞋去天台上等烟花。首先是一处响起来,焰火喷射至高空,然后又有几处应和似的也绽放了起来,从某一秒开始,全城的烟花都喷涌起来了,声响震耳欲聋。烟花花色花形数不胜数,还有冲天炮、孔明灯和好多我们叫不上名字的花炮。我们目不暇接,又要躲避着那些似乎就要掉落到我们身上的火星。乒乒乓乓的声音要持续响到一点左右,等到稍微静下来,天空都被炸白了,就像白日里的天空一样,只是没有光,有的是浓重的硝烟味儿。这个时候,我和姐才一边赞叹着一边下楼去。虽然我们过年从不放烟花,但是看烟花能让我们比放烟花的人更快乐。每年的最后一晚看这么一回烟花,新的一年也是真正地来了,这早已成为我们全家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后来,是从哪个时候开始变了呢?
妈妈重新操办起她的事务来,天台上的小菜圃就管得少了起来。菜的品种渐渐少了,长得也不再如原来那么精神。到后来妈妈忙得甚至主动放弃照料,随它去了。我和姐姐在外面读书,一年只回家两次。家里基本上没有人呆。这个时候再有小孩到上面调皮捣蛋,也无人呵斥了。
一次暴雨,把瓦楞顶都吹落砸了下来,家里人也没时间和心思去修缮它了。后来连续几次的暴雨天气竟让屋顶跨得近乎一干二净,地上全都是瓦砾、木头横梁和碎屑——好一副破败的场景哇呵!在我当时看来,像极了家里的局势。再来一场风或雨,随时都能倒塌,成功变成废墟。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呢,全部都塌了多好。
那些菜,没有活路了吧。
天台都已经这样危险,便也不怎么上去看。上次放假回家难得地去瞅了瞅,模样更是触目惊心了,可是旁边,两家邻居的天台居然被盖成了廉租房!有着简单的蓝铁皮外壁和屋顶,还煞有介事地安了防盗门。问了妈妈才知道是两家邻居已经租给外人当住房了。
原来如此。那我不是看不到天,看不到烟花了吗?
减排观念深入人心,大年夜的烟花声确是一年不如一年响,但是让我看看也总是好的啊。果然,今年,我没能再看见天台上绚丽的烟花表演,只能听着声响,暗暗想象画面。
其实还是可以看见一小片天的——我们的天台上的瓦顶都掉了嘛,从那下面还能望着天。但是掉下来的木梁斜得横七竖八,堵住了去路。
现在的天台,不再是原来那个天台了,它从原来那个欢声笑语的地方,变成了危险的禁地。
今年大年初五后,走亲戚终于告一段落,我能在家里歇歇了。弟弟叫我陪他放擦炮。到哪里去放呢?对了,天台是个好地方,危险的地方总是跟危险的活动相配的。点燃了擦炮往“废墟”里一丢,又方便又不会伤人。我和弟弟放得正开心,旁边租房的门打开了,一位老太太探出头来抱怨。我只能赔笑,带着弟弟下了楼去。
这或许一直都不是谁的天台吧,它从来都不是我们家的。
天台没有消失,它还在那里。不知我下回再回去,它有没有垮得完全呢?全垮了也挺好的——因为这样就能露出一片天,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