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情结

“情结”,百度百科里给出的解释是:情结是一心理学术语,指的是一群重要的无意识组合,或是一种藏在一个人神秘的心理状态中,强烈而无意识的冲动

——“所以,那些冥冥之中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冲动,就是因为我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喽?”

1.

“喂,卓睿,我们放学后去新食堂上面天台看看落日如何?”说着,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林卓睿瞥了瞥这只手的主人以及那位主人的一脸放荡不羁笑容,翻了翻白眼:“许南风同学,真是谢谢你了。”说完,他将那只手抓下来按在走廊栏杆上,仿佛“滋”的一声响起,许南风的表情瞬间狰狞——“好烫啊!”

林卓睿满脸同情地摸了摸许南风的头,说:“所以这么热的天气,你跑到那上面去是想被烤熟么?”

“哦。”许南风沉默下来。夏日炽烈的光顺着两个人的脸庞涣散开来,欢悦地跳动在沉默的黑色的眼瞳之中,将人灼得生疼。

沉默的许南风,突然令人很不习惯。林卓睿碰了碰他:“诶,没事吧?”

他低着头,轻声说:“没事。”好像所有光芒都瞬间黯淡,池塘边上的树叶上的灰绿色也被溶解被挥发蒸到天穹上化为一大片阴霾,有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在空气中漫开。

紧接着,又昂起头来:“对啊,我们可以等到冬天再上去啊!”

林卓睿合上手中的书,拍了拍额头,无奈地望天叹气。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许南风,才是令人熟悉的许南风吧。沉默的许南风,毕竟少见。

2.

但许南风也总会有沉默的那一面。

开学初,当他提着一个大大的旅行背包在阳光下怔怔地望着潮实的校门出神时,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反复回荡着,不断提醒着他:

“这就是你将来的学校。”

“这就是你将来要读三年的学校。”

“这就是你将来要投入无数汗水的学校。”

他侧过头望向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一批接着一批拥着挤进了校门。一张张陌生的脸上挂满了他所熟悉着的麻木与茫然。他们的影子在阳光底下被不断拉长,毫发毕现,最终在他们的身后蔓延成了一道黑色的来路。

然后一股莫名的难过涌上他的心头。

他沉默地低下了头,缓缓挤进了校门。

3.

那些梦与梦的彼此纠缠,那些无限的遐想,给过无数人耐住寂寞与痛苦的勇气,却又在漫漫征途的某一瞬间让人迷失了方向。当那些无奈的纠结的难过的情绪都扑面而来淹没头顶时,风中挣扎的泪会被吹干,阳光下的油画会褪色,再嘻嘻哈哈放荡不羁的勇气也会被瞬间吞噬。

4.

开学第一个月很快地在每个人美好的憧憬中飘走。

安安静静的林卓睿加入了海韵文学社,每天坐在窗边的座位上以笔发骚。

蹦蹦跳跳,不,是吵吵闹闹的许南风一个社团也没加入,每天带着篮球躲着老师跑去初中部的篮球场。

许南风无数次地提议过去天台上看看落日。

林卓睿无数次地否决掉了这个无聊的提议。

青春在无数次的对话中被折叠起来,最终被叠在东山连绵起伏的绿浪上。

只是在许南风小小的青春尾巴上,还被黏上了一个刘筱惜。

刘筱惜是许南风从小到大摆脱不了的噩梦,从小学跟到初中,筱惜同学深谙“一步快,步步快”的真谛,充分利用女孩子发育早的身体优势,在童年的许南风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以至于时至今日,许南风同学仍深受其剥削。

所以当初开学时许南风还是有些许窃喜的——“终于摆脱刘筱惜那个恶魔了。”

只是当他跑到教室领取军训服装时,一眼瞥到全班名单上居然出现了“刘筱惜”这个名字,顿时“无奈的纠结的难过的情绪都扑面而来淹没头顶”。

那天晚上6:40当在教室里坐得端端正正默默祈祷的许南风终于看见姗姗而来的“刘筱惜”本人时,那“可能只是同名不同人”的小小念想终于破灭。

“嘿,许南风,我们又见面了。”她的笑容甜美如花。“嗨,卓睿,你也在这?太好了。”

5.

你的生活中有没有过这样一位异性朋友?

你和她的关系比其他异性都亲密却谈不上爱情。

但你谈起她时总会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她总会把你无数的零食占为己有,

她出去逛街时总要带上你去做苦力。

可她又总会在你难过时默默陪伴,

总会在你焦头烂额鸡飞狗跳时把她的作业借给你抄,

总会在你生日时送你一个完全与男孩口味相违的芭比娃娃。

6.

南国即使秋天树也还是惨绿惨绿的。长风轻轻地刮动楼下的一重重绿浪,秋天的气息层层扩开。阳光的芬芳气息在窗边流淌。

许南风睡意朦胧地站着,望向窗外。

就在刚才,酣睡正香的许南风被前桌的刘筱惜捅了捅,“数学老师让你上去擦黑板呢!”

“啊!”随即匆匆跑上去的他拿起黑板擦刷刷将一方写满习题的黑板擦得干干净净后,潇洒转身一看,迎接他的是数学老师呆滞的目光和全班热烈的掌声。下一秒看到刘筱惜在下面笑抽了的模样,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

然后他咬着牙恨恨地接受了数学老师的“罚站一节课”。

站起来的视野无比广阔。许南风望着一片大操场与一班上体育课的学生,无比渴望冲出教室拥抱自然。

突然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那些记忆一下子越过崇山峻岭,被风带到了天幕之上,缓缓浮现。

随之浮现的笑容却被秋风冻僵在脸庞上,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碎开。

他碰了碰旁边正在写文章的林卓睿:“快看快看!”

林卓睿“刷刷刷”写了一张纸条:“怎么了?”

“有美女啊还怎么了,快来看!”话说到一半许南风才发现是在上课,数学老师吃人的目光正钉在他身上。

“想看美女是吗?给我到教室外面去看。”

顶着无数笑声,脸红得通透的许南风一步一步蹭出了教室。

林卓睿无力地扶着额头,暗暗骂道:“这个脑袋里只装了个篮球的许南风。”

直到下课许南风才风一般地冲进了教室,摇着林卓睿的肩膀狂吼:“你知道吗?我刚才看见了一个女生,长得超像初中那个同学的。”

“你是说,长得像那个你追过的女生?”林卓睿想了好一会,道。

“没错,”许南风满脸豪气,“我刚才还特地在外面仔细看了好久,不是同个人。”

林卓睿叹了口气:“所以呢?”

“所以,我一定要追她啊!”许南风一捶桌子,吼道。

“我看你是初恋情结作祟了。”林卓睿拍了拍许南风的肩膀,“我可提醒你啊,潮实十条红线浩浩荡荡,你好自为之吧。”

许南风翻着白眼,点了点头,又道:“对了,周末我过生日,到我家来吧。”说着,又转过头去:“刘筱惜,你来不来?我差点忘了跟你好好算算刚才的账呢。”

刘筱惜笑得一脸人畜无害,道:“怎么?请我一个女孩子家去掺和你们俩聚会?”

“得了吧,你内心就一大老爷们。”许南风撇撇嘴。

7.

刘筱惜开始每天嘲笑着许南风的逐爱之旅。

看着他很快地打听到了那个女生的姓名——“江怡月”,

看着他很快地向和江怡月同班过的同学要到了她的电话QQ。

看着他每天守着楼梯口等待江怡月路过然后假装偶遇妄想一见钟情,

看着他主动申请调换值日去洗碗只是为了更靠近同样负责洗碗的江怡月,

看着他在上数学课时在草稿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江怡月”这三个字。

她毫不顾忌地打击着许南风坚定的意志,最终在某个夜晚看见因再一次偶遇失败而异常失落的许南风时感到于心不忍。到嘴的话语一点点咽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胸腔中扩散。

那种微微愉悦的心情,微微发酵的幸福,与怅然的失落感交织在一起,成为一种难言的悲伤。

8.

夕阳在我们的吵闹声中缓缓沉下,最想看到的亮光闪烁在别人的国度。

没事,那些缱绻的亮光,我会让它柔软地熄灭。

9.

“喂,爸,今天我生日,你会回来么?”

“哦,南风啊。那个,爸爸今天有事,对不起。下次生日爸爸一定到。”

“嗯。”

“嘟——嘟——”

……

“喂,妈,今天我生日,你知道吗?”

“生日快乐,南风。妈妈和叔叔在外面度假呢,来不了啊。”

“嗯,祝你们幸福。”

“嘟——嘟——”

许南风沉默地挂下冰凉的电话,然后顺着墙壁缓缓滑下,坐在地上。

房间没有开灯,外面夕阳最后的暮光努力地跃进这个小小的黑色角落,最后无力地摇曳着褪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他埋着头,一动不动。

“叮——咚”。门铃声突兀地扎破黑暗与寂静。

他一跃而起,抹了抹脸,飞也似地冲向了门口。

“生日快乐,南风。”林卓睿和刘筱惜站在门外。

“哈,我就知道是你们俩。”许南风笑得有些落寞。

刘筱惜探了探头,问:“叔叔他们又没回来吗?”

“就是没有大人我们才能玩个痛快。”许南风一伸手将两人拖了进来,“快快,上缴生日礼物。”

林卓睿笑了笑,将手里的蛋糕递了上去:“诺,生日蛋糕啊。”

“诺,芭比娃娃,多可爱。”刘筱惜一脸坏笑。

“呼,筱惜同学,等你生日我一定送你一大包盒杜蕾斯。”

“哈,那就看你敢不敢去买了。”

“走,去我家天台上吃蛋糕。”许南风开心地捧着蛋糕,往楼上跑去。

林卓睿嘀咕了一句“你小子肯定是有天台情结”,也跟着跑了上去。

在一片漆黑中,一星火光将十七根蜡烛逐次点亮,瞬间照耀了三个人的面孔,点燃了一寸寸的光阴,在秋风中被轻轻一吹便漫天纷飞。

最终,

洒向起起伏伏地喧嚣着的每寸生命,

洒向绵绵不绝地流淌着的每束流年,

洒向漫山遍野地怒放着的每瓣青春,

还有那些永远冰凉着的小小角落。

“诶,你刚才许的什么愿啊?”

“第一个,林卓睿要幸福。第二个,刘筱惜也要幸福。第三个,许南风当然要更幸福才行啦哈哈哈。”

风里的许南风站起身来,向着楼下的灯火长河,带着哀伤的目光,故作轻松的脸庞,和这个巨大无情的世界,静静地对峙着。

只有那泪光,如星光一样,在天台的风中忽闪忽灭。

“筱惜,你哭了?”咬着蛋糕的林卓睿突然扭头问道。

“哈哈,你一大老爷们哭什么啊?”许南风回过头,笑了起来。

“去死,”刘筱惜将手中的蛋糕拍到许南风的脸上,“风大,我就是被吹到眼睛了。”

“女生就是奇怪,”许南风嚼着东西说话含糊,“什么都可以哭,看个韩剧也可以哭。真是浪费纸巾。”说着,递过去一包面巾纸。

刘筱惜抽了一张,抹了抹,然后拿起那包面巾纸丢了回去:“哼,你们男生看日剧时用的纸巾比我们还多呢!”

“呃。”许南风一时噎住。旁边的林卓睿默不作声地抹了抹汗。

我喜欢天台。

因为天台的风很大,可以把很多东西吹过来带给我。

10.

冬天到了。

所有的热血,都在迅速到来的寒流中被凝固,被冻结,轻轻呵一口气就轻易散开,被风裁剪得无比细微,遗失在岁月的风尘中。

宽大的外套捆束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学生。仿佛一穿上它,就令人倍感慵懒,最后无所谓地成为一只笨拙的企鹅。偶尔见到有人穿着短袖飞快地跨步下楼,也只是淡淡一笑。

内心里冒出来一句——“真是青春啊。”

我们都在每天清晨的守望中,将沉寂的夜幕望亮。

风翻起我们手中的书页,如翻动我们的年华。

“好不容易摆脱了看起来特傻的广播体操,”许南风吸了吸鼻子,“结果还是得每天挣扎着起来绕篮球场傻傻地跑。”

林卓睿目不转睛盯着手里的书,道:“至少跑步看起来没那么傻。”

许南风好奇地凑了过去:“靠,林卓睿同学,别人晨读你还看言情小说。我算是彻底看破你这闷骚男了!”

“不想死就给我安静点!班主在前面呢,”林卓睿剐了他一眼。

刚刚安静数秒,百无聊赖的许南风又要死不活地拍着林卓睿的肩膀:“啧啧啧,这可不好。卓睿,你一定是发春了。不如跟我一起策马奔腾展开逐爱之旅?”

“算了吧,”林卓睿合上书,换上一本历史笔记,“我可不想太早谈恋爱什么的。十七岁太早我担当不起。”

“哎哎哎,我可记得你借给我那本书里可有一段话是这么说的——‘即使有失败,绝望,耗尽心神,虚度了一段光阴,青春中的人也要去赴汤蹈火一场。青春有放纵的优惠,奢侈的权利。青春就是用来做一些看起来是浪费的事,因为在你以后的人生中,就没有容你浪费的时间了。’诶,你这死玻璃,别总捅我呀!”说着,许南风满脸愤慨地转过头去,迎上班主任铁青的面孔。

“想浪费青春是么?待会给我加跑几圈去。”

11.

“喂喂,林卓睿,我今天跟江怡月谈的时候才知道她也是海韵的呐。”许南风搓着澡,对着门外正洗衣服的林卓睿喊道。

“早知道了,当初不是跟你说过么,我还跟她合写过呢。”

“什么,”许南风叫道,“我没注意听啊。快给我说说她怎么样?文采好吗?”

“嗯,还行,”林卓睿突然没来由地皱了皱眉头,“你还是放弃吧。我觉得你们可能性不大。”

“切,你小子就文人相轻吧!”许南风撇了撇嘴,叹道:“可惜啊,如此绝色竟在海韵。不是常言道‘自古海韵无美女’么?如果她喜欢打篮球多好。”

“冬天到了啊。卓睿,下午去新食堂天台上面看看落日如何?”

林卓睿翻了翻白眼,不再说话。

许南风在一片恍惚中被一声短促的嘶鸣声惊醒,茫然地抬起头,紧接着被迅速冲下的滚烫水流淋得手忙脚乱。只能骂骂咧咧地踹了踹水管,草草收拾一下走了出去。

从指缝间涌进的光,晾着的湿冷的衣服,长着青苔的窗沿,水渍四布的水槽,积了水的地面,干冷着的床铺,还有隐隐抽筋的双脚,数团肆意铺展着的白纸巾,汇成一种让人恶心的难受感。

许南风在这种难受感中窝在自己床上的小小角落里,拿出纸笔,开始工工整整地给江怡月写情书。

打完水回来的林卓睿看到一脸认真的许南风,一股难过涌上心头。

12.

“红线红线,许南风同学,你这是在赤裸裸地挑战大潮实啊!”刘筱惜手持着许南风的一封情书,边读边拍着桌子,义正言辞地发出斥责。

“所以我们才需要教育革命啊,”梗着脖子红着脸的许南风一拍桌子,“还可以吧?你觉得她会接受么?”

“嗯,”刘筱惜语气突然不耐烦起来,“你自己看吧。我才懒得管你。”说完,把情书摔在桌上,转了回去。

一旁的林卓睿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最后只憋出一句:“你真要去拿给她?”

许南风眉毛一挑:“不然呢?给你啊?”

“好吧好吧,随你了。”林卓睿叹了叹,望向窗外。

冬日的温暖转瞬即逝。

只是最后的结尾我们谁也猜不到。

送完情书回来的许南风一语不发。

林卓睿碰了碰他,问:“怎么样了?”

许南风低沉道:“没成功。”

“她怎么说的?”

“怎么说,”一股怒气突然如失了控的病毒发了疯地将每个细胞尽数占领,身体的每一个触角都绷得紧直。许南风“蹭”的站了起来,指着林卓睿的鼻子吼道:“怎么说,你他妈不是早该知道了吗?!”

然后他拽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请假,开条,回宿舍。

留下的林卓睿一个人无力地靠在墙上,面无表情。

半晌后,两滴泪珠顺着他干净的脸庞,缓缓滑落。

周围是无数低低的窃语声,铺天盖地地刺向他的心房,狠狠地扎在他的心脏上,疼得说不出话来。

前面的刘筱惜回过头来,咬着下唇,同样一语不发。

那种名为“悲伤”的液体,此刻就在我的血管里奔涌不息。

“哗啦啦——哗啦啦——”的声音听起来竟如此残忍。

13.刘筱惜

那个夜晚之后,许南风仍是不知天高地厚,可有时他会突然在一片嘻嘻哈哈的喧闹中沉默下来,那些黑夜里的泪水,那些天台上的星光,都在一瞬间穿过亘古漫长的记忆与时光,回归于他自身。他沉默的样子,令人心疼。

或许在那个冰凉刺骨的夜晚,只有我看见了汹涌波浪下掩盖的深深白骨。晚自习的308教室寂静黑暗,而回来取音乐课本的我躲在教室后的一个角落,看着前门后的林卓睿与江怡月。那些远处的灯光,高高地升到深紫色的天幕上,跃过来,在少男少女的脸上烙下一道道不可磨灭的泪痕。

“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难道为了一个许南风,为了你世界中所谓的兄弟情深,你就不敢接受我了?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你,可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女生的啜泣,如忽闪忽灭的星光,断断续续地在黑暗中泛出涟漪,无数分崩离析的泪水与目光都纷纷扬扬地洒进断开的青春。

“我知道你也一直在我身后看着我,你永远永远只会在窗边看着我!你难道只想做一个好兄弟吗?你想坚持所谓的义气是不是?所有人都说我傻,都劝我放弃。而你呢?你宁肯装作无所谓,也不能抱我一下吗?就因为有一个许南风?因为你不敢伤害他?你的世界,难道除了义气,就没有爱情吗?”

我坐在教室里的角落,靠着墙壁,紧紧地抱紧自己。那些孤单,那些绝望,在某一刻随着寒风汹涌地淹没了整个教室。他们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在这个巨大残酷的命运磨盘下显得这般弱小无力。我看得见黑发飞扬的江怡月,抿着嘴唇的林卓睿。他们的青春化为无数细小的尘埃,柔软而伤感地飘扬在冬天的风中。

“对不起。我才十七岁,我没有资格放纵我自己,”林卓睿一字一句,低沉缓慢地说着,“我可以为了我自己伤害任何人,除了许南风。我不愿伤害他,也不敢。”

我应该就是在那一刻看见永远安静坚强的林卓睿流泪的脸吧。他带着深不见底的深邃目光,线条柔和的脸庞,打开门走出去,和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融为一体,静静地躺伏在黑暗与荒芜之中。

14.

下课铃响了,晚自习结束。不过几秒,无数杂乱繁密的脚步声轰隆隆地响彻在整栋教学楼里。林卓睿静静地拿起书包,往宿舍走去。

许南风早已经睡下了,用被子蒙着头,转过去对着墙壁。

宿舍其他人也明显沉默下来。气氛是死一样的凝固。

方便面的香味在楼道间丝缕飘荡,令胃部不断翻涌起一股股灼热感。无数人的嬉笑打闹的声音跃进来,只是此刻听起来却那么刺耳。

林卓睿斜倚着门,等待着乐声,然后在一片乐声中沉默地望着束束光芒的消逝。他们嬉笑怒骂着拉下灯闸,直到最后的一声“啪”——陷入不知所措的黑暗。他望着长廊尽头透进来的街道的光芒,一片冷白,漫长而无奈。

回到被窝里,他打开手机。忽然手机振动,一条未读短信。他看到是许南风的名字,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开了。

“卓睿,对不起。我挺难受的。我想人们总是说生活没有十全十美。我明白这句话。可为什么?我的家庭不是完整的,我的成绩烂到爆,我喜欢的女生跟我说她喜欢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明明没有什么可以活得开心的理由却还要努力地笑。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我很想成为你。”

林卓睿盯着这几行字看了很久,最后揉了揉眼眶,收起了手机。听见上铺的许南风发出的如小猫一样的呼吸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其实我才最羡慕你的坚强呢。

我可以为了我自己伤害任何朋友,除了你。

15.

许南风的青春在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面前成为由课桌承载着的青春,随着教科书被叠放得整整齐齐——沉寂着的青春。

“卓睿,你选文选理啊?”刘筱惜转过来问道。

“我理科都烂掉了,”林卓睿将化学课本扫到一边,抽出政治习题,“还是选文吧。”

“呐,刘筱惜,你选文选理?”许南风抬起头问道。

刘筱惜叹了口气,道:“我也选文。”

“啊?”许南风瞪大了眼睛,“你们两个要背着我私奔是不?”

“去死。”林卓睿一本化学课本拍在许南风脑袋上。

“唉唉唉,我选理啊。看来不能和你们同班了呐。”许南风摇头晃脑,语气轻佻。

然后是突如其来的一阵沉默。

教室里时钟那几根黑色的指针交错而过,规整而恣意,每个人踩着它们的节拍,神经绷得越来越紧。最终在指针交会的时候,每个人也都路过了彼此,然后错过彼此。

许南风再没提起过去天台看看落日。

16.

现在想起来,高一上学期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用一锅满满的失望熬上思念、喜悦、哀伤、暧昧等无数纷杂情绪,却最终在短短几天里被轰然打翻,所有的情感啊回忆啊都很快地渗入了繁华的地表下,无论是那些微微发酵的悲伤或幸福。然后自己一个人孤单而茫然地站着,看到无数链子被渗入的这些液体腐蚀然后断开,无数联系突然淡化,而有些人一下子就没了联系没了对话,自己就像被世界抛下在一个荒凉的站点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世界继续轰隆隆地向前驶自己却哗啦啦地流着泪,长风黄沙后是一片透明而破碎的背景色。

你是那锅汤里的一味主料也是驶去的世界上的一个轮子。

17.林卓睿

期末考试结束我走出试室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一阵失落,比中考结束时更为失落。

兴许是因为确定以后就真的再也不会和许南风同班了吧。

即使我知道这个脑袋里只装了个篮球的许南风将在我的记忆中顽固地横亘上百年,上千年,赖着不肯离去。

我本来想等许南风一起走的,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缓缓地离开,我看着夕阳黄般温暖的颜色淌遍了整条长廊,唯美而令人失落。原本空荡荡的地面却突然被几叶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枯黄躺上,像极了我们回忆里的颜色,被黯淡发黄的色调渲染得无比温暖。

我只是突然很后悔当初没有答应过南风一起上去天台看看落日,哪怕一次。

18.刘筱惜

许南风考试结束后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所以那些本想说出口的话从此也只能埋葬在心底了吧。

还记得那天你过生日时我看见你的泪光在天台上熠熠生辉,我发现我的心突然柔软起来。我记忆中当年那个只会跟在我后面疯跑疯玩的小屁孩,如今却在悲伤上盖上了一层微笑的面具。可即使你用嘻嘻哈哈伪装成放荡不羁,用吵吵闹闹掩饰了寂寞悲伤,我记忆里的那个许南风也还是那个会在深夜一个人跑到天台上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想爸爸妈妈的许南风。

我看着你那处空荡荡的座位,想起你前几天很找虐似地问我怎么最近变得对你那么好。

可你这傻瓜当初生日都许的什么愿啊,到头来愿望都反了过来。

19.

我们在光与影的嗟叹中,在冷与暖的交错中,在笑与泪的交织中,飘来荡去。

20.许南风

考试一结束我就抓起笔袋,跑到新食堂上面,翻过铁丝网,跃到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天台。

平坦的水泥地,透澈的阳光。风一吹,阳光和地面一样干净。

我的青春,也干干净净了。

我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悬在铁丝网上,看着远处天幕上的太阳。

橙红色的光芒弥漫了我眼中世界的所有,我背后是苍茫而肃穆的东山。恍惚中似乎看到一轮红日迅速地跃到天幕的巅峰,然后“嘭”的一声化作无数血红色的光芒,在视网膜上交错纵横。

我只是想到我的爸爸妈妈,记忆里他们的面容早已模糊。

我想到那天晚上眼眶通红的江怡月对我喊道“你滚啊我不想看见你呐!”

我想到第二天清晨看到一动不动的林卓睿对着窗户外的残月发着呆。

我想到那天过生日时我和卓睿、筱惜其实都哭了只是我们都装作被风吹到眼睛。

我多么开心在这个高一可以碰到你们,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彼此路过然后露出欣喜的表情说“好久不见”,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发现原来的彼此都早已消失不见,也许,我们会再也不见。

你是最沉重的回忆与最落寞的时光。

我喜欢天台。

因为天台的风很大,可以把我的很多东西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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