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伾,鸡鸣,大河分流。
韦顾二侯醒来,却没有发现斟灌,急忙走出船舱。
斟灌侯听见韦顾二侯出了船舱,收起手里的短刀,拱手道,“二位侯爷久居都城,这船上可睡得习惯?”
“前面就是伾山了吧?”韦候惊讶的问。
“是啊,怎么?韦候爷都不认识了?”斟灌侯笑着问。
“伾山离他的豕韦那么近,他会不认得?”顾侯也笑着说,“韦侯爷是在感慨,这一夜的行船距离大大超过了往常啊。”
“看来,二位侯爷睡得很是香甜啊。”斟灌侯大笑着说。
“斟灌兄,你这是话里有话,赶紧如实讲来。”韦顾二侯觉得晃晃悠悠的一直在半睡半醒之间。
“昨夜刚过人定时分就开始下雨,未到夜半已是大雨如注,直到鸡鸣前才慢慢停歇。这水涨船高的道理,想必二位侯爷不陌生咯。”斟灌微笑着说。
韦顾二侯看着湿漉漉的船篷也笑了起来,“悠悠夜雨,魏巍伾山。”韦候指着伾山开心的唱到。
这里是漯水的发源地,也是豕韦氏的祖地,他们在这个养猪贩卖猪皮鼓,所以得名豨韦氏,有一种治疗疮毒和虫兽叮咬的豨莶草是以他们部落的名字命名的,同时也在伾山上研究天地指导农牧。大禹治水时,为了分流汹涌的河水,与豨韦氏商议把大河在此处一分为二,北路走大伾山背后过降水,过大陆经逆河入海;另一路就是三侯三骑要走的漯水,在大伾山南东行过豕韦、帝丘、绕濮上桑间东北行、过斟灌、宆石,至逆河入海。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这里都是财富和战略要地,从远古到大禹一直是豕韦家族世代驻守。所以,大伾山这个属于太行山余脉的一座两百多米的平原孤峰,却名耀数千年直到西周豕韦氏东迁济水防城才沦为一般地界,再后来春秋时期豕韦氏后人大部去了彭城,另外东北西南各有少数族人。
船转入漯水,明显速度慢了下来,船兵们不得不努力划桨以加快。
韦候却兴奋不已,毕竟在夏都为司,很少能返回封地,这次能在水上一睹也勉强解一些思乡之苦。漯水平缓,船行缓慢,如此下去日昳时分无法抵达斟灌,三侯着急开始商议对策。眼看月转后浪,明星将启,也没有个对策。
斟灌扯着嗓子大吼一声,“你这韦地,安静的连个鸟叫都没有。”
斟灌的话倒是提醒了韦候,他们乘坐的是使船有夏后国姓姒的环蛇标识,下属侯国是不敢过问的,难怪没有任何动静。
“两位侯兄莫要着急,小弟已有策略。”说罢韦候起身去船兵那里借来一柄长篙,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丝织品。
顾侯和斟灌满脸疑惑的看着韦候。
只见长篙竖起,一只巨吻带羽猪旗,呼啦啦作响,迎风飞翔。
韦候左手扶篙,右手从怀里掏出一面精致小鼓放在船舷上,轻轻敲击三下,这面小鼓发出的声音却是响彻云霄。
漯水两岸也随即鼓声四起,初听多面鼓在响,细听却多而不乱,似与韦候的小鼓相互唱和。韦候又在小鼓商敲击两下,岸边鼓声咋然而止。月光下的岸边却冒出了一面面与长篙上一样图形却小得多的旗子,密密麻麻分布在两岸的草丛里,很是唬人。
顾侯和斟灌这才明白,原来韦候正是用鼓声和旗帜告诉族人他的身份和想法。
这时,韦候又敲击了五下,岸边的旗子隐藏了起来,使船的前面约五百米处突然出现了五艘细长小船。
正是夏历午月十八的平旦之时,此刻月在偏西斜照水面,视野正是良好。只见那小船宽不过一米,却有十几米长,头尾竟削如刀锋;船上估计有二十几号人,每人持浆,船头有一人一鼓轻轻敲击,向韦候示意。
韦候远远的敲击小鼓,五短一长,这次声音小了很多。来人会意,只见每个船上各有一名兵士放下手中船桨,手里拿着长绳,逆水踏浪而来。
顾侯看到,不由得心生敬意。悄声说道,“韦候果然是用兵如神,不用只言片语,就能调兵遣将,佩服佩服。”
韦候笑道,“我早该想到这一点,刚才让两位侯爷着急似火,却忘了我自己是在漯水边长大的水猴子。”
说笑间,五位兵士与使船上的船兵已经绑好了纤绳。
五位兵士向三位侯爷致意后,即反身下水而去。
伴随着强劲有力的鼓点,使船在五艘小船的牵引下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斟灌侯的脸上终于又浮现了笑意,他离开两国使者时,正是答应的五日后返回,这个速度下去应该可以提前到达一日到达,更是有充分的时间准备。
顾侯却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顾虑,虽然很快消失,还是被韦候捕捉到了。
韦候理解顾侯的担心,按照这个速度,食时过半即可到达豕韦昆吾的边界。
关于结盟的讨论细节,斟灌侯是不知道的,他现在是满心的欢喜,正在惬意的开着两岸的农田和猪舍。
左右司士虽然名义上归司马二王子元康管理,但事实上韦顾二侯事事迁就于昆吾,因此也深知这个老司徒的脾性;这一路走来都是斟寻和豕韦的地界,自然是顺风顺水。韦顾两人对于司徒是否真心支持结盟,的确没有把握。
从豕韦到昆吾,一路正东。
迎接日出是一个神圣的时刻,意味着一天的真正开始。渐渐的三侯不说话了,表情肃穆起来。当水面上慢慢的射出柔和似暖玉的光芒之时,三侯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凝视东方。晨风拂过,如三尊雕像。
太阳悄悄的从漯水里露出一点,好像即将出生的婴儿,湿淋淋的脂白;太阳努力向上跳了一下,似在挣脱下面的束缚;调皮的波浪闪着红彤彤的光芒一波又一波的涌过去填满太阳下面的缺口,终于把太阳抬了起来。
太阳立在水面上,正是平旦和日出的临界点,从此刻起太阳正式接管世界。
太阳升起,天空大亮,月亮终于隐藏在太阳的光芒里,河岸边的事物终于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远离河岸的田里农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顺风而来的还有他们喜悦的歌声。是啊,古往今来,能让庄稼人高兴的只有风调雨顺好收成。
“你们豕韦真是了不起,养的猪真是大!”斟灌侯看了一阵子终于看出了一些门道,当然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感慨的说。
“斟灌侯兄,你看到的可不是祭祀用或者吃的猪,那时军猪,和兵士的待遇一样。”顾侯补充说。
“早就听说韦候有一支特种部队,可是它们?”斟灌惊讶的问。
“两位侯兄说笑了,几百年没打过大仗了,能不能用还不好说啊。”韦候回答。
“不过,还是要感谢韦候的这些将士,眼看就要到食时了,还是让他们补充些能量,才好继续前行。”斟灌说道。
“斟灌侯兄说的是,确实要稍微歇息,方可应对。”顾侯故意把“应对”说的很重。
韦候会意,拿出小鼓,轻轻敲了两下,一长一短。
前面小船上的鼓手先是轻轻敲了两下,众水兵停下手中的船桨,准备饮食。
感觉到船速减缓的使船船兵,也停下船桨,拿出备好的饭食。
略微停顿之后,韦候又轻轻敲击了五下,三长两短。
五个小船上负责敲鼓的兵将站了起来,拿起手里的鼓槌,先是重重的敲了一下,然后快速的连敲五下,也是三长两短。听得鼓声响起,小船上的水兵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
斟灌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涵义,但觉得很有意思,对着顾侯说道,“有机会一定向韦候多买几面鼓,顺便请教这种传递信息的方法。”
顾侯笑着说,“那要看斟灌侯兄买多少了,买的少了估计是学不到了。”
韦候回过头来笑着说,“斟灌侯兄不用买鼓,现在要学我就可以现场告诉你,保证不隐瞒分毫。”同时向着顾侯微微点头示意。
斟灌哈哈大笑,“韦候说的真没有诚意,我不买你的鼓,学了你的方法又有何用。”
低头吃饭的使船船兵和开怀大笑的斟灌,都没注意到两岸的变化;而韦顾二人却是看得仔细。
韦候趁着吃饭的当儿,安排船兵喂好了三匹马,顺便系好了鞍具;几个有经验的船兵虽有疑惑,但也不敢过问,只是心里悄悄做着准备。
说话间,三侯三马已经吃喝完毕,船兵和水兵也准备出发。
韦候轻敲小鼓,两边会意,船又迅速向前飞驰。
让韦顾二侯没想到的是,意料之中的意外来的如此之快。
远处,平静的水面突然波浪汹涌,水面之上站起一群编发左衽纹面獠牙之人把水路堵得严严实实,正是百濮之族。看到此种情形,三侯紧急商议,决定由韦候敲鼓停船,稍做观望再作打算。低头奋力划桨的水兵听得鼓声才停了下来,鼓兵也转过头去,惊讶的看着前方。
水曲已经可以看到,在水曲东南,巍峨的颛顼大像在阳光下愈发显得高大,慈祥的俯瞰着漯水。
原来豕韦和昆吾并不是完全接壤,中间还有一些半真空地带,里面分布着一些古老的部落。这些部落原来生活在濮济之间,当年也是相互攻伐,后来洪水逐渐淹没了他们的生存之地,这些部落才团结起来却又无力抵抗洪水侵袭。大禹治水时,考虑到安抚四方,就把他们命名百濮,北迁濮漯,也就是前面的这些地方留给他们休养生息,顺便也是看管起来以防万一。这些部落虽然愚蛮贪杀,经历过洪水之后却也真正的团结起来。他们虽然与夏语言不通不相来往,但感恩于大禹的救命之恩,却也一直平和相处。
韦顾二侯虽也听说太康远走蜀地之后,这一片地方变得不似以前太平,但是过往贡船依然通畅无阻,也就没放在心上。
韦候盘算着自己的兵力,如果仅仅是面前这些百濮之人,倒是可以硬冲过去,只是这些人站的太过严密,无法看到他们的背后是否还有伏兵。因为对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挑衅的动作和声音;韦候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两拨人马就这么僵持着。
僵持间,却听得漯水北岸的丛林里有了动静,听声音似是马蹄,仔细听却又不是,还伴随着虎啸。
韦候众人瞬间紧张起来,纷纷拿出趁手的武器,做好准备。
百濮族人也从身后拿出一物,看似玉版,放在头顶。
声音越来越近,只见丛林中奔出一群火红色动物,次第通过百濮族人搭建的玉版桥;等最后一只最大的红色动物通过,百濮随即散去,如方才出现时那么突兀般,消失在漯水里,不知所踪。
三侯看的真切,那头生一角,遍体通红的正是麒麟。等大麒麟刚到南岸,北岸又出现了一群动物,却是白虎。有几只白虎想下水渡河,虎爪已经触到水面,被一只大白虎一声啸叫阻拦回去,又硬生生的缩了回去。大麒麟听得虎啸,回身望了一眼,随即离开。群虎也悻悻而归。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却把三侯等人惊的目瞪口呆,默然不语。
麒麟乃大野之神,出现在漯水尚可接受。但这白虎在此露面却是匪夷所思。
白虎本在西方天河葫芦水,后来或东或南,踪迹难觅,但断然不在北方。
这次白虎突然出现,而且追着麒麟从北方而来,确实让三侯众人惊在当场。斟灌还算警觉,当然也不知这里面的故事,很快清醒过来。
“两位侯弟,我们快快行船,离开这是非之地,迎接两个使者才是要紧事。”
韦顾二侯从缈远的思绪中中恢复神智,赶紧击鼓行船。船兵和水兵也随着鼓点是加紧行船,不敢耽搁。
食时过半,船过水曲,进入昆吾封地。众人各有各的心思,无心欣赏着昆吾美景;昆吾守将也没有阻拦即放行通过,倒是让韦顾二侯颇感意外。
日禺时分,停船进食,稍作休息,一鼓作气至日中刚过即到达斟灌封地。
离船换马,三侯三骑即向斟灌侯府奔去。船兵等人自行返回各地,所经历过往,暂时略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