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夷夏平衡 第十七章共水逆流

春分过后,樊苏与相的感情与日俱增,如果不是盯得紧,早就擦枪走火了。后妃相氏和司徒夫人都悄悄问过祭司巫韶,巫韶以时机未到拒绝公开两人能成婚的吉日良辰。后妃相氏和司徒夫人心中着急,偶尔也对夏后仲康和司徒昆吾提起此事,两人对巫韶也无可奈何。

    夏至之后,当猎户报告干涸的百泉开始湿润时并没有引起韦候的注意,反而认为是吉兆重赏猎户。再后来驻守的水军报告共水停止流动时,韦候才赶紧报告给司空伯康。但为时已晚,本来引河入共灌溉良田的水道突然转向汹涌而下东流入河。

    尽管共地已经纳入夏的版图,现在也是姒姓移民耕作,但共水在共工时期留下的印象太过凶狠,尤其是喷涌的百泉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巨龙出水倾泻而下,不几日就水漫共堤,淹没了大片的良田。水势持续上涨,很快谣言四起,甚至有人说是共工要回来,一时间人心动荡。

    夏后仲康赶紧调动奡的水军出伊洛入河,并安排就近的斟灌部队前去支援,命令顾侯和昆吾的部队随时听候调遣。

    百泉停喷已有百余年的时间,共水也被荒废日久。当时大禹治水,重新梳理共水故道引河入共并安排姒姓族人与共工遗民混居,重新开垦共地成为良田。夏后启十五年彭伯寿消灭了勾结武观叛乱的共工后人,这里就成了夏后国的粮仓,彭伯寿带着武观去了夏河故地之后,这里就由韦候接管。

    议事大殿,司空伯康治水间隙返回夏都汇报工作,除了韦候在共地主持工作,五司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找不到出路。

    现在的形势很严峻,喷涌的百泉并无停歇之貌,反而愈喷愈高。

    共水入河,不仅增加了入河口下游的流量,也减缓了上游的流速。

    共水在北,漯水在南。

    首先受影响的就是漯水,漯水河道狭窄,逐渐上涨的水面会威胁到颛顼大像的安全,如果蔓延入漯水桑田,百濮就有暴乱的可能。

    接着伊洛入河处也会出现拥堵,如果伊洛逆流就要威胁夏都的安危。

    最后世子提醒,奔涌而下的河水倾倒大陆,也会影响有易和孤竹,如果大陆分洪不利,有鬲也难逃。

    夏后仲康最近精心研读《九鼎图》,心里很清楚洪水的危害和大禹王建国的群众基础,无论发生哪一件事情,都会降低夏后国的威望,不仅打破现有的良好形势,说不定还会造成新的动荡乃至动摇夏后国的根基。尤其是现在东南方向并不太平,还有一个行踪神秘下落不明的后羿以及竟然不来参加世子成人大礼的羲和二族。

    当大家都在议论纷纷束手无策之时,侍从来报,孤竹国二王子墨台巳已到内城城门,等待召见。五司愕然,难道大陆这么快就抵挡不住了?!

    夏后仲康派世子亲自去迎接,心中盘算着如何安抚大河下游是好。

    墨台巳和世子一路小跑进入议事大殿,五司和夏后仲康起身迎接。

    双方见礼之后,墨台巳不再客套,直奔主题。

    原来,十几日前五帝台彻底损毁坠入大陆,有易才发觉大陆水势暴涨修堤筑坝已无法阻拦,惟有下游泄洪一条路可走,随即派人通知孤竹注意防范。

    墨台巳觉得事有蹊跷,数月来风调雨顺,并无天崩地裂之相,何来大水?

    于是请示孤竹王之后,与有易国少祭司巫月走陆路逆流而上,寻根探源。那日走到绕过漯北桑田,渡漯南下至斟灌侯府才得知因为百泉暴涨致共水逆流斟灌侯已经前去支援。幸好有夏后仲康所赠绿松石玉牌才得以兵分两路,巫月由斟灌、昆吾、韦三侯宗兵轮流护送自漯水逆流而上前去共地勘察,自己就渡过荥泽到了夏都。

    司徒昆吾率先发问,“荥泽可有异样?”

    墨台巳回答,“荥泽、济水如常,并无变化。”

    众人心中稍安。

    司寇寒浞又问,“伊洛河口可有异样?”

    墨台巳回答,“水流缓慢,斟寻将军已经在增高堤坝,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悬着的心又提了起来。

    墨台巳询问,“现在共地如何?”

    司空伯康回答,“先是梳理水道两边坡地并加高提防,后来坡地被淹,水漫提防;苦于共地平坦并无高山峡谷可用,又无大陆大野可蓄,只能开挖沟渠,分流入河。”

    世子补充说,“百泉并无停歇,分流入河不是良策,旷日持久,大河逆流势必威胁都城;大河西不上砥柱,必泛滥两岸,这种巨大的灾难,后果难以想象。”

    见墨台巳没有回答,夏后仲康说道,“墨台王子可有解决之道?”

    墨台巳听到夏后仲康询问,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一句,“禀王上,听闻太行山有密道可由兖豫直通冀州,王上可知?”

    五司震惊。

    惟有寒浞内心在想:后羿也许走的就是这条密道,难怪寻他不到。

    夏后冲康只是微微一笑,问:“墨台王子何意?”

    墨台巳心说看来此事是真,于是说道,“禀王上,刚才司空大人说到高山峡谷一事提醒了我,与有易少祭司分别之前,她也告诉我前去勘察地形,估计也是此意;共地之东虽无,但共地之西却是巍巍太行,如果能寻得有峡谷处,即东流之困可解。”

    夏后仲康听完之后,心中感慨,真是天助我也,于是大笑着说,“高见,墨台王子高见,东流变西流,东流何困之有!”

    司空伯康顾不得礼节,上前给墨台巳一个大大的拥抱。五司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下来,有高山自有峡谷,多派些兵将,肯定能找到。

    墨台巳不好意思推开伯康,只得等人解救。

    世子见状,微笑着走过去说,“王叔,墨台王子被你憋死了,可没人帮你了。”

    伯康这才放手,脸上老泪纵横。这一阵子伯康比去共地前沧桑了很多,而且有些力不从心,墨台巳一计从方向了解决了问题,他的确激动无法自控。

    墨台巳对世子微笑点头表示感谢。

    刚才世子的一番话提醒了夏后仲康,如果大河泛滥夏后国不保,那密道还留着有什么用,说不定姒姓就要回归夏河故地也未可知。

    下定决心之后,夏后仲康说,“事不宜迟,传我命令:

    司寇坐镇夏都提供一切必备之物资;

    相与墨台巳调斟寻侯一半的军队由伊洛河口北上渡河直插共地西部寻找合适的峡谷;

    司徒返回帝丘确保颛顼大像万无一失兼顾韦地一线防务尤其防范百濮南下;

    顾侯由顾地西行过黄泽由便宜之处向西渡河从北向南寻找合适的峡谷;

    司空返回共地,暂停开挖沟渠,奡的水军严密监测东流共水之形势,斟灌军队听从有易少祭司巫月的安排行事。

    事不宜迟,各位日入之前务必动身。”

    五司得令之后,即离开议事大殿。

    世子带墨台巳回世子府短暂休息,之后去了后妃相氏的寝宫向母亲辞行。

    世子抵达母亲寝宫,看到父亲站在那里盯着已经打开了的九鼎图,于是猜到父亲有些事情还没有最后决定,遂安安静静的站在母亲旁边。

   “康,儿子出发的时辰要到了。”相氏站起来走到仲康身边,声音依然温柔。

   “嗯,我知道,”仲康伸出手拉着相氏说,“相,过来。”

   “记住,除非迫不得已,这里的峡谷不能逆流而进!”仲康指着九鼎图上的一处说。

    相看过去,那里正是覃怀西北,丹沁之间,王屋与太行的分界之处。

    “记住了?”

    “记住了。”

    “好,走吧。”

    “父亲,母亲,保重!”

    “安全回来,我和你父亲等着你。”

    相头也不回,离开了后妃寝宫,留下泪眼婆娑的相氏和假装平静的仲康。

    另一个女人也在等待着与相告别,此刻她的心中默念着一首情诗,如果后来她和世子顺利成婚的话,这首情诗的作者将是她的曾祖母。这首情诗是涂山女娇等待治水的大禹时发出的心声——‘候人兮猗’!

    在墨台巳的劝说之下,世子才同意先经过司徒府再出内城。

    远远的就看到樊苏在门口焦急的张望。

    像一种轮回,在上古时期不断的重演,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黎民百姓,洪水是一种无法回避的痛,刻骨铭心,留在民族记忆的最深处,至今欲忘不能。

    墨台巳驱马前行等待世子,生性乐观的他不忍心也不想记忆这样的镜头。看不见就当忘了吧,因为他的心中也有一个‘樊苏’在等待,更准确的说,他自己更像‘樊苏’。

    ………………………………

    由漯水转入大河之后,巫月就发现水流缓慢,再往北行就看到奔腾的共水几乎要把河水分成南北两端。这时有一条船正由北而南而来,远远的看到船上的人舞动旗子示意不要前行。船上的三侯联军停止划桨,通过船头的大旗可以看出,过来的人正是河伯。

    河伯协助司空伯康防控大河的安危,尽管他早已习惯大河上的生活,但现在的情况的确是糟透了,从他邋遢的胡须和沾满黄泥的白衣就能看出来。

    河伯认识巫月,感谢她前来支援,并建议她们调头向南行驶,在大伾北河水平稳处向西靠岸走山前高地前往,可避开被共水淹没的区域快速达到百门山一带。

    巫月对河伯的建议表示感谢,询问了共水现在的情况之后,吩咐调头南行大伾。

    河伯的话更加坚定了巫月的想法,离船上岸之后,她并不想去百门山,而是准备绕过共泉,西下太行。经过百泉的时候,巫月看到斜插入云的共泉水柱竟然偏向东南,巫月若有所思:能吹动这么粗的水柱的只有烈烈山风,而且只能来自西北,巍巍太行正在西方。巫月找到一个干燥的地方,打开后妃赠送的《九鼎图》——共地属于冀州,太行、王屋、析城也属于冀州,仔细看去却看不到任何希望。巫月收好《九鼎图》藏入怀中,继续前行。

    西行不止巫月一人,还有拖家带口的姒姓族人。

    巫月看到流亡的人群,想起有易的典籍,400多年前,有易也是这样流离失所,举族搬迁,辗转到了现在的地方。如果不能找到西向水道,大河持续注入,大陆势必肆流,有易又要面对同样的结局。

    巫月突然想起老祭司说过当年女娲祭祀地母之地,并不是有易的故土,在更久远的时代他们是从太行顺流而下到的那里。“对啊,”巫月情不自禁的大喊一声,吓醒了身边一位母亲怀抱里的孩子。孩子哇哇大哭,巫月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那位母亲并没有看巫月一眼,只是哄着孩子继续前行。巫月心想,“是啊,现在的情形,孩子的哭声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生存之地,孩子就永远不会哭了。”

    继续西行,果然如巫月所想,虽然偶遇山丘,但整体地势平坦,如果开挖一条河道只要人力足够即可。

    再往西就是太行山了,逃难的人群在斟灌宗兵的统一指挥下,南去覃怀安置。

    巫月决定再向西边看看,但是兵士们拦住了她并好言相劝想说服她南下。

    巫月无奈只好拿出玉牌,兵士们虽不认识巫月但知道玉牌上的王室标记只好放她通过。

    走了几步,巫月又转身回来。

    兵士们听到脚步声以为巫月回心转意,哪知巫月只是返回要了一些水和食物,在兵士们的叹息之中又转身西行而去。

    山的影子越来越近,很快挡住了太阳。

    巫月爬上一个小山头,回头望去南下的人群绵绵延延,远处舞动的喷泉有一种妖邪的美,而西面只有黑黢黢的悬崖峭壁,极目远眺,凸出的岩石像张牙舞爪的怪兽。

    从小山的西面下来,巫月很失望,秀发乖巧的贴在身后,期待的风一丝也没有。

    小山的西面还是小山,只是越来越高,一路上走来,没有野兽的脚印也没有小溪流,偶尔飞过的小鸟也没有停留。

    山里的夜晚来的更早一些,巫月越走越失望,也越走越累。

    巫月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尝试,如果还是找不到,她准备转道北行寻找有易400年前的出发之地,在那里肯定有西入太行之路。

    安静的地方很适合冥想,巫月找到一个平坦的地方盘腿坐下,凝心聚神,思维的触角向周围扩散开去:南北都是人的声音,东方是水流,西方折返回来的信息有一个小小的塌陷。巫月感觉奇怪,于是聚焦西方,她感觉到了细微的水声,以及若有若无的人的迹象。巫月欣喜若狂,如果山里头住着猎人,那么他肯定知道有没有进山的路。

    月亮悄悄爬了上来,巫月几乎是飞奔着前行,反正也没有路,只要方向对就可以了。

    登上一座山头,巫月看到了一片粼粼的波光,“竟然真的有水!”巫月大声的喊道,山给了她回音,也告诉她‘有水’。月光下,那水道竟自成闭环,水面有一艘缓缓移动的船,水环的外面种着一些不知什么植物,水环的里面是各种颜色的花朵,花丛的中间是一座房屋。这是最后一座山头,水环的西面就是如刀切斧剁般的太行峭壁。“看样子不会是猎户了”,巫月心中暗想,“是谁会住在这种地方呢?”

    巫月走下山坡,慢慢的向前行走。也许是山间凹地的原因,这里的温度比来的路上要高一些,湿度也大一些,靠近水道,竟然有种雾气蔼蔼的感觉。

    之前在山头上看到的不知名的植物不仅有五谷,而且还有一些是巫月没见过的,或高或低的长着果实生长在水环之外。

    水环不大,巫月很快就绕了一圈。果然如刚才所见,西面的山上没有任何缝隙,更不要说峡谷了。“看来还是要北上了,”巫月彻底失望了。

     巫月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位抱着孩子的母亲,她不想400年前的往事在现在的有易重演。“明明知道北上有路,我为什么偏偏要西行呢?”巫月有些懊恼自己的选择。

    “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这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打扰老夫人了。”巫月高声回答。“是啊,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吧。”巫月自言自语的说,“跑了这么长时间,也累了,正好可以歇息,顺便问问老妇人南面是否有路可走。”巫月转念又想,“南面如果有路司空伯康肯定知道,还用得着她帮着寻找,看来今天自己是真累了,脑袋都有些糊涂了”。

    “只有一座桥,别错过了。”老妇人提醒。

    老妇人的声音不大,但是凹地的四面都在回荡,从‘别错过’到‘错过’慢慢消失。

    巫月刚才绕着水环走了一圈,记得桥的位置,正对着房门,于是转身想桥的方向走去,桥不宽,两边也没有栏杆。

    从桥到房门的距离并不远,只是路不是直路,而且是弯曲的两条。巫月选择左边的一条走过去,路边的花香的浓烈,这不符合她的风格,她喜欢淡淡的香气,比如燃香。

    房屋的门口有一面小旗子,旗子上画的好像是一个釜,釜里面在煮着什么东西。巫月不认识这个标识,在她的印象里还没有见过这个图腾。

    屋里亮起了灯,门也开了,巫月还是有礼貌的通报一声。

    “进来吧,山里头没什么规矩。”老妇人走到门口说。

    在月光和灯光的点缀下,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向着巫月招手,这种感觉巫月在梦里见过,去年也有过两次,是她期待又可以对抗的感觉。

    巫月还是鞠了一躬,又说了一句‘打扰夫人了’才进去,毕竟在夜里打扰别人不是有礼貌的行为。

    老妇人没有再客气,只是微笑着让巫月进来。

    地面很干净,走上去也很硬,可能是石头铺成的。屋子中间有一个石桌,石桌旁边有几条石凳,更像是天然形成的。

    老妇人说,“小姑娘请坐,山里头简陋,没啥好招待的,我去盛碗热汤给你。”

    老妇人说完就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巫月把手里的食物和水放在石桌上,想了想又把食物分成两份,一份放在自己面前,一份放在自己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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