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本人原创,首发于《小小说月刊》11月期
他在这家咖啡店工作已有半年,店面靠近一片写字楼,总的来说生意不错。
作为新人,他晚上也常要看店,不过晚上的顾客不算多,毕竟谁也不想深夜让自己多一份失眠的风险。
十点后的天空由靛蓝渐次青黑,直至在天边勾勒出一弯新月。店里逐渐冷清,他终于可以在打烊之前享受一段属于自己的时光。
每个夜晚都清静,到十二点他开始收拾打扫,当门口的风铃响起时甚至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一个戴着宽檐帽的女人走了进来,与他对视的那一刻,天地都仿佛瞬间明灭。
“一杯拿铁,谢谢!”她寻了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很快冲好咖啡送去,顺口问道:“这么晚喝咖啡不怕睡不着?”
女人垂着眼,只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浅浅笑意。半小时后她起身离开,在经过他时停顿了一下:“耽误你下班了。”
那一晚,他失眠了。眼前总是浮现出她的身影,好像久别重逢,让他隐有泪意。
第二晚更加冷清,窗外灯光凉薄,幻如萤火。九点以后店里就只余他一个,当孤独涨满整个空间时便不再感到孤独,他只是失落,却又不知这失落从何而来。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她踏了进来。是那样猝不及防,如水中落入卵石,起了涟漪。
“拿铁,谢谢!”她握着一本书,依然选了窗边的位子。
“希腊神话?”他瞥见书中的插画。
女人有一瞬的愣怔,抬起头定定地望住他。这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冒失了,我只是恰巧有本同样的书……”
他不知女人是何时走的,再抬眼时只看见桌面遗留的那本《希腊神话》。书有些卷边,内页泛黄,她应该翻过很多次。他悉心收进柜台,企盼再见面时还给她。
女人却一连好几天都未出现,思慕将他裹挟,难以逃脱。
他怅然若失地给自己冲上一杯拿铁,坐在她常坐的位子,翻开那本《希腊神话》。
书中有些勾画,标记处恰也是他的兴致所在,他想如果再见到她,定可以探讨一二,对了,说不定还可以加个联系方式,让他们的相处有更多的可能性。
这份想象让他充满希望,以至于下班的一路上都心情愉悦。CBD的保安趴在窗口冲他笑:“哥们,有喜事啊?”
他顿住脚,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跑过去:“跟你打听个人,有个戴宽檐帽的女生,晚上十二点才下班的,你知道在哪栋楼上班么?”
“这么晚下班的女生?倒是不多。”保安仰起脸,似乎想从夜空中找寻记忆,“没印象,要有的话我肯定记得。”
他的失望从眼中一闪而过。
保安戏谑他:“看上人家了?要我帮你留意下?”
他的脸有些红,幸好有夜色掩饰,但是四肢的兴奋却掩饰不了,他一路跑回家,在书架最上层找寻那本属于自己的《希腊神话》。
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有些茫然,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可来回寻了好几遍,仍然一无所获。
夜里开始持续下雨,让他本就不明朗的心情更加抑郁。
他失落地收拾完最后一个杯碟准备离店时,女人走了进来。
眼前仿佛闪过一道光,然后是尘埃落定的喜悦。
“这么晚?外面还在下雨吧?一杯拿铁?”他突然变得敏捷,一边和她说话,一边麻利地冲咖啡。
女人仍然靠窗坐下,他递咖啡时顺便将书还上:“你上次落下的。”
“谢谢!”
“最喜欢书里的哪个人物?”他开始搭讪。
“Narcissus,我最喜欢的花也是水仙花。”
他惊喜道:“我也是!”
女人抬起头笑:“是吗?那我们好有缘分。”
“岂止是有缘分,简直就是心灵契合。”他脱口而出,又觉得有些唐突,好在女人只是淡淡一笑,如雾中水仙。
他在侧后方望着她,那个时刻无比沉静,像牛奶注入咖啡,纯白丝状的液体缓缓下滑,弥散,最终融于一体。
仍是独坐半个小时,女人起身离开。雨还在下,她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没带伞么?”他问。
女人摇摇头,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柜台后将自己的伞拿过来:“我的借你。”
“那你呢?”
“我……不要紧,我就住附近。”
女人莞尔一笑,不再坚持,撑开他的伞消失在雨幕之中。
他一直等到雨停才关店回家,打开家门的一瞬间他呆住了。门厅里放着他刚刚借出的伞,伞尖还滴落着雨水。
女人来过,居然还进了他的家门,这一切超出他的认知。
他感到晕眩,急忙跑去找物业:“有、有人进过我房间。”
“要报警么?”
“不,不用。”他摆手,“没丢什么东西,不过我能看下零点以后的监控么?”
监控在12点15分录到戴着宽檐帽的女人进入门厅,5分钟后一个男人走出了单元楼。
物业意外道:“这不是你么?”
“不……”他一头雾水,“我一直在咖啡馆。”
可监控里的男人影像很清晰,不是他还会是谁。他自然也无法说服自己,只觉得混沌一片。片刻之后他冲出门厅,向着咖啡馆的方向跑去。
他把监控调到几天前刚认识女人的时候。
23:55,他冲好咖啡,放在角落靠窗的位子后便转身去了换衣间。
24:00,戴着宽檐猫的女人从换衣间走出来,径直坐到窗边喝咖啡和看书,偶尔抬头对着空气说话。半个小时后起身去往换衣间。
24:05,他再次从换衣间走出,打扫卫生,关灯打烊。
一连几个晚上,都是如此。
只在最后那个夜晚,女人拿着伞出了门,下雨是一场变故,始料未及。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在衣柜的底层找到了那顶宽檐帽和换下的女人衣服,以及书架上重新码好的《希腊神话》。
他仿佛沉入梦境,辨不清现实。她栖于他的脑海,抑或是他闯入她的认知,重重叠叠,随着黑夜降临融于一体。梦的尽头是一间外墙斑驳的咖啡小屋,淡褚色木框的窗隐约流出微弱灯光。一个戴着宽檐帽的女人将脸贴上玻璃,渐渐清晰……是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