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菲洛梅娜》这部2013年的文艺小众电影,很多人并不了解,即使它在第86届奥斯卡上获得四项提名,也并没有让它的受众层面有着质的扩大,不仅是由于本片缓慢的叙事节奏造成,更是在于电影文本探索的内容即使对于它的直接受众——对宗教和伦理层面感兴趣的人来说,都较难接受,根本原因则在于电影并没有企图达成一种确定的宗教观点——有神或者无神,也没有形成确定的是非论——主角菲洛梅娜的行为究竟是“妥协”还是“真正的宗教之心”?
其实对于寻子这个话题,我们并不陌生,2014年陈可辛以一部《亲爱的》便用潜意识中的“血缘之情大于一切”触动我们的泪腺,被电影中的寻子之路所感动,但是与《亲爱的》这种故事发展和主题探讨同构的形式不同的是,《菲洛梅娜》并不是一部单纯的寻子类型的电影,更进一步的说,如果我们只希望在这部欧洲文艺片中找寻亲情的慰藉和治愈,那么将是一次徒劳无功的尝试。
本片从被辞退的资深记者马丁的视角出发,为一位爱尔兰老太太菲洛梅娜找寻她失散了五十年的儿子——安东尼,作为一个用“寻找”当作剧情推动的电影,它是独特的,这种独特体现在它并没有用一个简单的“寻人”来构建整部电影,而只是在电影的前半段使用了营造悬念的手法来叙事,在电影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菲洛梅娜的儿子便被马丁找到,并用死亡来作为这个寻找事件的结点,显然电影并不打算用如此略显单薄的寻亲故事来打动我们神经中最脆弱的一环,菲洛梅娜的扮演者朱迪·丹琪也并不是一位纯粹用过于表面化的情绪来湿润观众眼眶的演员。
老牌英国演员——史蒂夫·库根用媒体人才会有的丑闻揭露的冲动去塑造一位刚刚失业的记者,无意让他和菲洛梅娜——这位虔诚的基督徒之间进行了一场世俗和宗教视角的对话,让观众难以放弃立场的恰恰是和马丁这位世俗记者一样的善恶论,马丁总是在和菲洛梅娜的交谈中,表明自己是位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他只相信真相,只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这在菲洛梅娜看来则是一种陷入虚妄的愤怒,正如菲洛梅娜所说:“我不想对人怀恨在心,我不想像你一样。”
这是一种具有强烈宗教信仰的人对于世俗质疑观点的回应,但是菲洛梅娜真的没有对信仰怀疑过吗?至少在见过死去儿子的妹妹后,在和马丁的对话中,她开始了一种新的思考,从她忏悔之后,走出教堂时没有沾过圣水,我们便可以猜测,她有了一种全新的对于上帝、对于信仰的廓清。这位年老的爱尔兰老太太凭借几十年的风雨路程和五十年前不能忘记的别离之痛,开始思考如何将上帝和自己悲惨的生活进行一种内省式的对话。
和马丁的世界观不同的是,菲洛梅娜不需要在自己的内心中建立起一个不可动摇的“偶像”观念,她的“偶像”不是坚不可摧的,她试图用自己女性观点来对“上帝”进行更加“人道式”的理解,诸如“虽然自己的孩子被卖到美国,但是这是为了他的生活更好”,“教堂的修女虽然不该这么做,但是自己有错,自己应该为年少无知时因为性快感而犯下的错忏悔”。她对于周围的人从不吝赞美之词,甚至对于一个平凡的服务员都给出了“千里挑一”的评价,这在以“功利”和“世俗”作为认知基点的马丁看来是一种近似无知的迂腐。
如果我们抛开对于这位七旬老太太的道德支援,大多数人都会认可马丁的宗教观和对于教堂修女近似“惨无人道”的做法,甚至也会说出最后马丁所控诉的:“我可无法原谅你”。根源在于我们都是和马丁一样——一个用因果论和善恶论来支配我们行为的人,马丁作为一位专门挖掘世俗真相的记者,更有一种对于罪恶“窥视欲”的癖好,就如同菲洛梅娜在车上对马丁所说的:“窥见别人的生活,自作聪明,想拍照就随便拍照。”这种对于马丁的指责其实就是两人对于现实的一种态度,对于马丁来说,现实在于曝光,在于揭露丑恶;而在菲洛梅娜看来,现实中的恶和错则是用来暗自忏悔和虔诚改过的,并不需要过多世俗的介入,这两种对于现实不同观点的认知,某种程度上也等同于两人对于宗教的不同态度,于马丁来说,宗教等同虚设,是一种欺骗,于菲洛梅娜来说,宗教安插于内心,是一种自我救赎。
如果说这部电影只是在于不同宗教观的对立和自顾自的言论阐述,并不足以让人对它增加更多的好感和认同,毕竟这个时代缺少的是沟通和交流,网络上的骂战和撕咬向来是这个噪音时代有力的标志,《菲洛梅娜》像是对于当下“党同伐异”现象的一种驳斥。它用一种意识形态上极端对立的两个阶层来进行一种小心翼翼地信息交流,这种别样的阶层对话在2011年的法国电影《触不可及》中也作出了相应的尝试,利用法国的底层黑人和贵族白人之间的心灵触碰,来讲述一种叫做“神交”的情感冥想,而《菲洛梅娜》则是一种克制和内敛式的《无法触碰》,只是前者的主题是有关宗教信仰而不是显而易见的阶层对话。
十三世纪的宗教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就曾经说过:“宗教使人信仰上帝,不是把上帝作为它的对象,而是作为它的目的。”这句话同样适用在菲洛梅娜这位爱尔兰七旬老太太身上,她饱经五十年的精神忏悔,即使最后经历千万,得到的也只是儿子的死讯,但是当她站在逝儿的墓前,已经释然了,她放下修道院的恶意贩子,她进行了重新的信仰洗牌,这一次她在美丽的爱尔兰一望无际的绿原上可以看到更加明亮的曙光。
而记者马丁呢?从他主动让菲洛梅娜复述那个小说故事的时候,我们知道,尽管他可能永远不会信仰上帝,也不会原谅修道院的所作所为,但是,至少,他学会了理解,学会了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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