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常做这样的梦,一个小女孩不停地哭,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恐惧地看着这残忍的世界。眼前火光冲天,房屋燃烧时噼里啪啦炸裂的声音那么尖锐那么清晰。在梦里她也哭,一直到哭醒。
醒来,夜变得更漫长。
她起身,一轮明月很圆很圆,山林寂静,连同这座道观,都安睡在一个摇篮里。
她总是很奇怪,因为通常人在哭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那孩子也就五六岁的模样,一双水灵灵大眼睛,泛着泪光更加惹人怜爱。更加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个梦一直重复,那女孩跟她有半点毛线关系?为什么总跑到她的梦里折腾她?
百思不得其解!
推开窗子,院里一地清辉。
她一跃而起,取下挂在窗子之上暗龛里的剑,飞身跃出窗外。剑拔出鞘,鞘身飞到院中的枫香树上。
剑上"无情逍遥剑”五个字闪着寒光。她轻移碎步,长袖善舞,白纱轻绸,院里闪着一团白影。
这无情逍遥剑练起来并不容易,剑谱从脚的位置,手法推移,各有深奥。
太极是中心,内圈乾坎坤离,外围坤乾艮巽,进可攻,退可守,脚下生风,剑才能舞得密不透风,一般人近不得身。
“雪儿,气运丹田,出招用力,胳膊伸直!”
“直刺!斜劈!嗯,不错!”
雪儿收了剑,给师傅逍遥真人请安。师徒俩边说边往里走。
逍遥真人:“无情逍遥剑,讲的是剑下无情,有情你就输了,力道自然就弱了几分。”师徒俩,在房中以手为剑,推送数次。
雪儿又困惑了,师傅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
"啊…”雪儿尖叫一声,中招,手腕疼痛难忍。
”我只用了三分力,长长记性!"逍遥真人径直出去了。
雪儿忍住痛,泪光闪闪终是没有落下。
东方发白,她起身出去,观外一片清明。山坳深底,不生杂树,野草高的有尺多深。正是初夏,野花摇曳,泛着点点露珠。蜻蜓点水,两次飞身,来到坳底,三七苏子丹参野蒜就近采几把叶子,放到平坦石头上碾压,用手帕外敷到手腕。直起身来,擦擦眼睛,以为没睡好,出现幻觉。可是还在。一个少年,俊眉秀目,顾盼神飞。看到雪儿这般惶惑,笑了。那笑容更是迷人,有种直透人心的力量,很暖,无害。
"在下清欢,多有讨扰!”
原来是义云天的少庄主,怪不得近得身旁,丝毫没有察觉。雪儿暗忖,相传少庄主武功盖世,亦生得貌赛潘安,果然不虚言。
想到这,不觉面上绯红。转身回走,清欢紧随身后。
到达逍遥观,少年道:”何必舍近求远?这枫香叶就是活血化瘀的上品。"
雪儿看他一眼,自己生在山中自然懂得医药,他…
"何人在外喧哗?”逍遥真人气沉声鼎。
”在下义云天少庄主紧承父命,前来邀请真人屈尊山庄,商榷大事!"少年恭敬作揖。
逍遥真人打量眼前这少年,十年不觉一梦间。这少年果然生的骨格清奇,比其父有过之无不及。
略一沉吟:"贫僧知晓,请转告义庄主,不日即到!”
雪儿第一次出山,眼里塞满了惊奇,原来这世间有这么多人啊,如此热闹,吃的玩的杂耍,应接不暇。义云天居高屋大厦,院墙霸了整条街。
”有劳真人移步,失敬失敬!"义云天抢先一步,报个万福!
雪儿看他们相熟的样子只是称奇。
待到落座,未及一盏茶,义云天迫不及待宣布:"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随即命清欢请出"义薄云天刀”,此刀乃当初铸铁神匠心血之作,淬火百遍,刃薄身沉,削铁如泥。
四人一起走向天居后院,来到假山东侧,日上三竿,照在一把怪锁上面,说它怪是因为它只是一坨铁,上面只有两个深孔,一个较宽,一个稍细,直直的深下去。
”雪儿!""清欢””去!"少年相视,而后默契地后退,同步飞起,拔刀抽剑,一个漂亮鹞子翻身,同时插入孔内,只听轰隆隆巨响,二人撤出各自兵刃,闪身退后。锁落之后,山石自动打开,里面露出一个木匣。一道黑影一闪,义云天手上多了本刀剑神谱,当年若不是非童子身的障碍,怎会等十年。相遇恨晚,逍遥真人一怒出家,不肯屈身为妾,自己又得罪不起襄阳公主,二人只好各分散。逍遥真人带走了刀剑神侣的女儿未雪,请人铸下逍遥无情剑,精心传授雪儿。刀剑神谱被二人藏于假山之中整整十年。
而今问世,恰逢其时。不出十日,二人已烂熟于心,功力翻倍。其实,这刀剑神谱并无多复杂,其神奇之处在于,练者须童子身,刀剑须合一,二者同心,方可成器。未雪,清欢,习武之人自是难免俗心,喜上眉梢。
这正是逍遥真人与义云天想要的结果,打发二人遍访名山大川,汲取天地之精华,以增功力。三年来,几乎踏遍中原大山名川,遍访名士,几经高人指点,雪儿与清欢感觉该是衣锦还乡之时。
这日,路过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但是,走进去之后,二人绕来绕去,却走迷了路。疲惫不堪之时,终于看到一座小茅屋,夕阳西下,炊烟袅袅。二人欢欢喜喜,跑上前去,烧火的老人,半边慈眉善目,半边被火烧损,令人不认睹视。吃过饭,老人看着眼前的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眉开眼笑之间皆是情义。“吃饱了没事,给你们讲个故事吧,”老人突然就打开了话匣子,“十年前,这里住着一对夫妇,他们厌倦了江湖,归隐田园,不问世事,只想相守一生,六岁的女儿也乖巧听话,一家人安稳幸福过着岁月。却不料,一天夜里,有人潜入,迷香迷倒主人,拿走了《刀剑神谱》,他们的女儿因为跟随仆人一起睡,而幸免于难。”
“《刀剑神谱》!”二人同时惊叫起来。老人看看他们,心下明白了什么。
“你叫未雪吧,眉眼还有当初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未雪一脸狐疑。
“我等你等了十年!”老人从贴身内袋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长命锁,制作非常精巧。老人没说什么递给雪儿。锁扣是个暗扣,轻轻一摁,便打开了,内里浮雕一个女孩的头像,水灵灵的大眼睛,未雪突然觉得这眼神好熟悉。另一边刻着未名未雨爱女——未雪。
“六岁那年,你跟随我住在偏房,躲过一场灾难,我冲进火海想要救出你父母时,却为时已晚,义云天搜走《刀剑神谱》一把火烧掉山庄,绝尘而去,当我回身找你时,却不见你的踪影。”
“不!绝不可能!”清欢愤怒地大叫,“你说的都是假的,不可能,我父亲决不可能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做事,更不可能去伤害无辜!”
“义薄云天?义云天?”老人讪讪笑着,“为了争得武林一席之地,他也是煞费苦心!有襄阳公主,他有了官位,但是江湖却視他如草芥,他一直想要称霸江湖。他大约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这世间还有知道他老底的人活在这世上。”
未雪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反复梦见那个女孩,熊熊烈火烧掉的是她的亲生父母,她如何不恐惧,又如何不渴念父母突然从火中冲出来,安慰自己。这梦近年少了一些,偶尔惊醒,清欢总说,或许是我们将来的女儿呢,长得多像你,那个时候,雪儿就会羞红了脸。
未雪心痛,哭的不能自已,转眼间,恋人变仇人!
她站起身来,拔剑出鞘,未及清欢反应过来,脖子下一凉。
“雪儿,你杀了我吧!”清欢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甘心情愿死在你的剑下。”
未雪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长剑一横,反手再劈,清欢的头发散乱开来。清欢睁开眼睛,痛苦的看着雪儿,从第一次见到雪儿,他就爱上了这个单纯而又忧郁的女孩,他想陪着她,一直到天涯,抚平他内心的忧伤,他想给她快乐。
他仰天长啸:“上天不公啊!”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丛林中。
雪儿哭着,从初逢到三年来的相依相伴,如何割舍?谁又能放下杀父屠母的深仇大恨?天亮时,她眼睛红肿,随着老人一起去当初被烧毁的房子那里,十三年了,这里只有断壁残垣,所有记忆都复苏了,这里的一石一木都有模糊的记忆。
辞别老人,她回到义云天居,冤有头债有主,取义云天的首级易如反掌,她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雪儿了,更不是十三年前只知道哭泣的女孩。
她提着义云天的首级来到逍遥观,师傅一夜之间突然老了,事情败露,他们设想的一举成名终是一场空,这场大局,骗了自己,终究骗不了别人。当初她爱上义云天,为帮他成就武林之名,做了帮凶。
“师傅你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杀你,但是请你告诉我,名位就那么重要?”她砰然心碎,将刀剑神谱引燃,想到父母因为这,惹来杀身之祸,黯然神伤,“从此江湖再无刀剑神谱!”
“终是一个情字惹祸无端啊!”逍遥真人闭目塞听,“无量天尊!”
未雪看完最后一眼,逍遥观,第一次遇见清欢,第一次从这走出大山,这世间原来如此险恶。
她不想学父母的出世,最后也未能免去杀身之祸,她要做一名除暴安良的女侠,去帮助那些软弱无助的人们,走出悲伤。
无情未必真逍遥,义薄云天假道义。
自此后,江湖上多了一名女侠,一把无情逍遥剑,专刺杀人越货欺负弱小之流,人送外号逍遥女侠!
是谁说笑是神的伪装,有时她会偶尔想起清欢,命运交错,不对的人,不对的时间,偏偏遇见,他,过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