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奔跑的兄弟(2)

过后的几天里,此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我恨透了那三个男孩。我怎么想也不明白,我明明没招惹他们,可他们为什么要偏偏和我作对。难道他们是仗着人多欺负我?我想,我有机会一定要弄个明白。

王大爷进屋那天,我和父亲刚吃完早饭,碗筷还没来得及拣。他的到来对我来说是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因为打我记事起,很少看到有人来我家串门。

“大哥来了,吃没?”父亲忙起身相迎。

“那啥,刚吃完。”王大爷笑呵呵地说。

我第一次见王大爷,不知道怎么称呼。父亲连忙把他让到炕上,招呼我说,“快叫大爷。”

“大爷。”我懵懂地说了一声。

“挺长时间没见,那啥,羊孩都长这么高了。”王大爷摸了摸我的头。

我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个男孩,他一身黑色衣服,上面打了几个大大的补丁,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在门槛上,低着头,一脸的尴尬。我一下子认出了他,那天打烂我雪人的三个男孩中就有他。我积压了好几天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我感觉自己的小火山即将喷发。

“这是大牛吧?”父亲急忙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下去,顺手一把把男孩拉进屋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牛奶就是比羊奶厉害,看,你儿子比我儿子壮实多了。”父亲抬头对王大爷说。

“和那没关系。”王大爷眯眼笑了一下,“那啥,我看你家羊孩身子也不赖。”

“这兄弟俩是头一次见面吧。”父亲把大牛抱到炕上,让他挨着我坐下。我更加生气,出于对大牛的痛恨,更出于对父亲的不满,因为从我自己能走后,他就再没正经八百抱过我。我想揍大牛一顿,但我又极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冲动。我怕父亲责怪,更怕王大爷不满。

“可不咋的。”王大爷从父亲手里接过烟笸箩,一手扯着烟纸,一手捏着烟面,“他妈没的这几年,扔下的这两个孩子可给我造完了,一天除了睡觉外,没个消停时候。要不,那啥,凭咱兄弟俩这交情,不得天天串门啊。”他卷好一根烟,自己没抽,先递给我父亲。

“我不是也一样吗?”父亲接过烟,从口袋里掏出火柴,“他妈走后,他姑帮着拉扯几年也走了,全靠我一人骨碌。”

“好在你这是一个,我那可是两个。”王大爷又卷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真够呛啊。”

“你多少有爹妈兄弟帮着照应。”父亲划着火柴,先给王大爷点上,然后给自己也点上,吧嗒吧嗒猛吸两口,“我这儿是老哥一个,谁也指望不上。”

“那啥,你说咱俩小时候玩得多好,天天不是我到你家,就是你到我家。”王大爷吸了一大口,两道青烟从鼻孔喷涌而出,“比亲兄弟处得都好。”

“那还用说,你家门槛子差点没让我踏破了。”父亲难得和外人打开话匣子,在我印象里,他和人碰面时,说话一般不超过三句,“吃了吗”“干啥去”“嗯呐”。

“那啥,你家的饭碗我也没少端啊。”王大爷抿着嘴,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儿子,你傻呵呵地愣在那里干嘛。”父亲用眼瞪我,“还不带大牛到院子里玩玩。”

“那啥,大牛,你这个完蛋玩意,咋跟霜打了一样,蔫巴巴的。”王大爷开始数落大牛,“痛快下地和羊孩玩去!”

我极不情愿地从炕上蹦到地上,穿好鞋,戴上帽子和手捂子,扬起头,看都没看大牛一样,气呼呼地推门出去了。我听到身后大牛下地走步的声音。

“你比大牛大,让着他点。”父亲嘱咐我。

“还是有点生分。”

“玩会儿就好了,当初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也这样吗。”

外面的世界像是披了一层厚厚的白棉袄。我走到老榆树下面,看着那个被他们打稀烂的雪人,心里的怒火就不停地往上窜。我想回身给他一拳。“三……二……”我攥紧拳头,在进行攻击前的倒计时准备。

“对不起。”大牛在我身后低声说。

我沉默,同时按下进攻的暂停键。

“其实那天我们三儿并不想那么做,都是老疙瘩撺掇的。”他继续说。

老疙瘩?我有些发蒙,我明明没看到他,莫非他躲在哪个角落不成。“老疙瘩也来了?”我转身问大牛。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长长的瓜子脸,眼睛有些小,但眸子水汪汪、亮晶晶的,脸颊泛红,比较粗糙,应该是风吹日晒的结果,嘴唇发紫,不知道是天冷冻得,还是本来就这样。

“嗯。”他扭头指了指翠萍家的方向,“他藏在他四姨家篱笆后面监视我们。”他说。

“监视你们?”我愈加糊涂,老疙瘩和他们三个到底什么关系,怎么他说的,我一点也听不明白。

“是的。”他说,“他答应我们,完事之后,给我们每人买一串糖葫芦。”

原来如此。我们终于弄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出自老疙瘩之手,这是他的一个阴谋诡计,不,准确说是一次复仇行动。我想,这一两个月来,他无时无刻不在酝酿报复我的手段,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报复我的机会,无时无刻不在物色替他报复我的人选。我又一想,如果换做我的话,也不会拒绝老疙瘩开出的条件。毕竟糖葫芦对我们这些穷孩子来说,太有诱惑力了,比花花绿绿的糖更有诱惑力。在冬天能吃上一串糖葫芦,算是一件挺奢侈的事情。

“哈哈!”我禁不住大笑起来,“这个老疙瘩,可真够有意思的,这么长时间了,还惦记着报复我。”

“他就是个无赖。”大牛咬牙切齿地说。

“怎么?”我听他这话有点不对劲,“难道他没给你们买糖葫芦?”

“没有。”大牛愤愤地说,“他说我们没把你头打出个包来,不算完成任务。”

“他挺狠啊。”我说,但很快又觉得老疙瘩的要求再正常不过,那天他不是被我打的也挺狠吗?我扪心自问。

“是啊,他开始时候可没这么说,只是让我们收拾你。”大牛用手捂子拍打着老榆树,“要是他开始就说把你脑袋打出个包来的话,我们根本就不会答应他。”

“那你们就白白替他干回事,啥也没捞着?”我很是怀疑他们是否真的能咽下这口气,反正换做我,肯定咽不下。

“最后他给我们每人两块糖。”大牛环视了一下院子,像是在搜寻什么,“我们决定再也不搭理他了。”他斩钉截铁地说。

“哦。”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该干什么,事情已经弄清楚了,我反倒迷茫了。

“我们重新堆一个雪人吧!”大牛建议。

“好啊。”我觉得他的建议非常好,说到我心里去了,“我去拿铁锹。”我朝仓房走去,我家工具通常都放在那里面。

“我和你一起去。”大牛紧随我后。

我们开始在院子堆雪人。大牛力气大,干得比我快。很快我们就堆出来一个比上次大一倍的雪人。我们又在雪人身边堆了一个小雪人,作为大雪人的孩子。我们的第一反应都觉得这两个雪人是一对父子。我们的思维方式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没有妈。他说他妈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大出血死了,他是喝牛奶长大的。我说我妈在我出生后就离家走了,我是喝羊奶长大的。不管怎样,总之我们的生活里都没有妈。我们找到了共同点,这个共同点是将来有可能决定我们能否成为好兄弟的基础。

堆完了雪人,我问他一起玩过家家怎么样。他说过家家没意思,不如玩打仗。我还真没玩过打仗,我和翠萍玩的都是男女都能玩的中性游戏,打仗应该属于男孩们经常玩的游戏,我没有男玩伴,所以还没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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